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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穿越指南 第192节

  朱铭干脆拿出任命文书:“自己看吧。”

  曹元归双手接过,只扫了一眼,便惊骇莫名,低声说:“朝官。”

  朝官?

  王畋没有再去看文书,而是身子一缩,凭空矮了三寸,变得卑躬屈膝起来。

  这么年轻的朝官知州,肯定是权贵子弟!

  旁边的主簿和一众吏员,更是惶恐而好奇,偷偷打量朱铭的相貌。

  王畋退后两步,把主簿叫来身边:“快去洒扫宾馆,请太守的家眷住进去。备齐酒水,要最好的!”

  “不必了,寻常饭食即可。”朱铭提醒道。

  主簿领命离去,虽然知州说要寻常饭食,但他却不敢真的这样做啊。

  朱铭被请进去坐下,直奔主题道:“我刚去了一趟尧陵。”

  曹元归连忙说:“自三年前,官家派驸马祭祀尧陵之后,本县有弓手常去谷林山巡逻。一旦发现有人樵采,决不轻饶,被杖责者二十余人。”

  这特么还在邀功呢?

  朱铭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有书友说南辕北辙在瞎走,可能是被途经东明县误导了。宋代的东明县,跟后世的东明县,方向和位置完全不同。)

第193章 0188【贪官也想进步】

  (朱铭是朝官知州,上一章脑抽了,写成了京官知州。)

  朱铭没有立即指责这两人,因为延续几十年的规矩,肯定是朝廷那边下达了命令。

  “不准樵采畜牧,是从哪年开始的?”朱铭问道。

  曹元归小心回答:“神宗年间,朝廷下令迁出山中百姓,只留五户世代供奉尧陵。那五户百姓,也严格划出耕地与柴林,不许超过范围耕种砍柴。周边百姓,严禁耕种、樵采和畜牧。”

  朱铭又问:“如何祭祀?”

  曹元归说:“本县长官,春秋两季各祭拜一次。若有知州上任,履职第一年会亲自来祭祀。朝廷祭祀不定时定期,官家派遣宗室或文臣前来祭祀。”

  “这几十年来,朝廷派人祭祀过几回?”朱铭问道。

  曹元归说:“两回。一次在神宗朝,一次在三年前。”

  朱铭问道:“尧有何德?”

  曹元归认为这是知州在考教学问,连忙说:“尧之德也,选贤能,施仁政,定历法,明五典,治水患,服南蛮,禅虞舜。”

  朱铭又问:“何为仁?”

  曹元归说:“仁者爱人。”

  朱铭再问:“何为仁政?”

  曹元归说:“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

  朱铭又看向王畋:“县令以为如何?”

  王畋一直不敢抢知县的风头,现在被点名问话,立即补充道:“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朱铭问道:“百姓所欲者何物?所恶者又为何物?”

  曹元归已经感觉不对劲,反复衡量之后,认真回答说:“百姓所欲者,衣食饱暖;百姓所恶者,苛捐杂役。”

  朱铭问道:“不让百姓耕种,不令百姓樵采,饱暖何所得?”

  “这……”曹元归说,“上古圣王之陵寝,于情于礼都不该冒犯。更何况,朝廷有令,臣子不敢违抗。”

  王畋埋头不说话,知州的责问,自有知县扛着,他一个县令不便出头。

  朱铭说道:“偌大的谷林山,方圆二十里,百姓皆仰其树木以薪食。如何能禁绝之?想必盗伐者不在少数。”

  “确实如此,”曹元归说道,“山下之民,多有盗采者。”

  造纸作坊很好禁止,但百姓砍柴哪禁得过来?

  以前的官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否则还派人整天守着不成?

  可就在三年前,宋徽宗派人祭祀尧陵,钦差发现山中有采伐痕迹。于是,雷泽县的官吏吃了挂落,知县直接被贬去广南,继任官员从此不敢怠慢。

  曹元归和王畋,每隔三五天,就要派一队弓手去巡查。

  他们倒没有什么坏心,只想完成任务而已。

  弓手们却趁机鱼肉百姓,抓到了就打板子,不想打板子就得行贿。甚至有时抓不到人,随便指着农民的房子说,你家柴禾肯定是从谷林山砍伐的,不交粮食抵罚款便狠狠打板子。

  上头随便发一个政令,下面就抓住机会残民渔利。

  对于尧陵的保护,已经不是禁耕、禁采、禁牧的问题,而是基层执法者打着幌子勒索百姓。

  朱铭说:“帝尧者,三代圣王,至仁之君也。他若知自己陵寝害了百姓,想必是很不高兴的。我们怎能违背帝尧的意愿呢?尧陵已不知确切方位,只需划出一块祭祀禁区。在禁区之外,当允许百姓樵采耕种。如此两相兼顾,一可敬帝尧,二可爱百姓。”

  “但朝廷之令……”曹元归非常为难。

  朱铭说道:“可先让弓手别去骚扰百姓,对于盗采之举,不承认,也不禁止。我会上疏朝廷,重划一片禁区,禁区之外不再干涉民众。出了事,我担着!”

  曹元归看向王畋,王畋又看向朱铭。

  这两位地方官,不敢违抗朱铭的命令,却又害怕朝廷怪罪。

  出了事朱铭担着,这种口头承诺太扯淡。

  “拿笔来!”朱铭喊道。

  王畋立即起身,捧着笔墨纸砚回来。

  朱铭挥毫洒墨,白纸黑字写下来,命令雷泽县不许干涉百姓樵采。

  “可放心?”朱铭把字纸推过去。

  这也太特么狂野了,公然违背皇命啊,很容易被政敌抓住把柄,两位县官都看得有些傻眼。

  先前一番话,曹元归还以为是沽名钓誉,此刻朱铭白纸黑字写下来,他才明白朱铭是真的在为百姓着想。

  曹元归仕途坎坷,早被磨平棱角,已没了政治抱负,纯粹在捞钱混日子。

  但朱铭的言行,却在他心里扎了一下,不禁起身作揖:“太守之德,令人汗颜,下官定然照办。”

  王畋也赶紧拍马屁:“太守一心为民,真濮州百姓之青天也!”

  无私无畏者,必能赢得尊敬。

  前提是,朱铭的这个命令,不会侵犯两位县官的利益。

  禁止百姓采伐耕种,对他们啥好处都没有,还得浪费人力去执行,曹元归和王畋早就不想管了,朱铭今天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

  谷树就是苟树,谷林山遍地都是苟树。

  这种树木很难作为建筑材料,无非用来造纸和烧柴。而且生长极快,只要禁绝了造纸,百姓烧柴没有丝毫影响,根本不会对山林造成破坏。

  朱铭说:“明日两位随我进山,重新划定一片禁区,禁区之外默认百姓采伐。你们去安排吧,我先回宾馆歇息。”

  二人连忙起身,陪同朱铭前往宾馆。

  回来之后,曹元归叫来押司:“立即把三年内的邸报全找来!”

  不多时,押司捧来一摞报纸。

  曹元归、王畋二人,带着一群文吏,认认真真查阅邸报,想要找出关于朱铭的信息。

  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个文吏喊道:“政和五年殿试第三人朱铭,赐进士及第!”

  曹元归说:“都再看去年的邸报。”

  很快又有文吏喊:“进士第三人朱铭,授文林郎、太学正!”

  王畋说:“能初授太学正,必然朝中有人。”

  随即又有人喊:“太学正朱铭,建言有功,特转一官,升承务郎。”

  曹元归对比两份邸报的日期,惊骇道:“两个月时间,就从选人直升京官?”

  王畋喊道:“再看今年的邸报,最近两三个月的。”

  有个文吏看到最新任命,口舌发干道:“升得好……好快!太学正兼掌国子监书库朱铭,造大晟活字、大晟油墨有功,特转两官,升通直郎、权发遣知濮州事。”

  曹元归和王畋,顿时面面相觑。

  王畋苦笑着感慨:“我耗费八年时间,才从选人七阶,升为选人五阶。咱们这位知州,选人升京官只用了两月,京官升朝官只用了一年。”

  曹元归屏退胥吏,只剩二人独处,琢磨道:“观其做派,不似攀附奸党之辈,他是怎么升上去的?”

  “谁知道?”王畋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他们两个都没啥背景,想攀附奸党也找不到机会。虽然平时各种贪污,却自负清流,甚至把升迁不利,都归结为奸党乱政,他们也是怨恨奸党的。

  就算朱铭科举考了探花,但想要升为朝官,正常情况下也得十年八年,即便朝中有人提携也得五六年。

  一年便升朝官是什么鬼?

  这可不是北宋初年,当时的进士不多,濮州第一望族的李迪,仅用十二年时间,就从状元变成了宰相。

  现在嘛,狼多肉少,正常升迁太慢了。

  曹元归在雷泽做知县只是过渡,跟县令王畋没有太多矛盾,他说道:“这位知州,敢白纸黑字为民请命,而且又那般年轻,想来是有一番抱负的。今后做事得当心一些,钱财少捞点也行,要紧之处是顺他心意。”

  “他要仁政爱民,咱们也仁政爱民,”王畋说道,“此人年纪轻轻,便是朝官知州,今后若无差错,必做宰辅重臣!”

  两位县官对视一眼,都感觉自己机会来了。

  他们拥有正经进士出身,而且早就熬足了资历,只差一个上官栽培提拔。

  不说别的,他们的寄禄官想要升阶,必须通过朱铭的审核。知州随便那么一卡,就至少能卡他们三年!

  而他们的差遣想要提升,朱铭也有权荐举,速度肯定比正常磨勘更快。

  整个京东路,都在被开封府吸血。

  屁大点的雷泽县,还同时拥有知县和县令,贪污来的钱财是要分赃的。再怎么横征暴敛,能他妈贪到几个钱?

  不如就少贪一些,巴结攀附前途无量的知州,借此机会完成仕途上的跃升。

  若是知州今后做了宰辅,他们就属于早期部下,属于铁杆的心腹党羽。乘着东风,扶摇而上,指不定这辈子还能做朝官呢!

  就算要贪,也等调任了好地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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