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269节
从此林灵素一家独大,成为全天下道士的领袖。
“父亲,王仔昔已下狱论死,他炼制的丹药恐也有假,”蔡攸说道,“其炼丹所用者,乃朱国祥进献的万年灵芝。万年灵芝,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蔡京的眼睛愈发不行,当面走过都看不清是谁。他拢着袖子坐在交椅上,用浑浊的目光看着远处:“没必要。朱家父子一日不回京,就对俺们无甚害处,莫要胡乱弹劾节外生枝。”
“是。”蔡攸拱手。
蔡京问道:“王黼最近有何言行?”
蔡攸回答:“无非邀宠而已。”
回家给母亲奔丧的郑居中,已经被皇帝夺情还朝。
蔡京的一系列布置全部失效,依旧是蔡党和郑党打擂台的局面。而且,那该死的王黼,居然升迁为副宰相!
蔡京摇头道:“我没说他在宫里如何表现。”
蔡攸回答:“官家赐其宅第,价值数十万贯。这厮犹嫌不足,看上了邻居宅第。其邻为许将子孙,竟伙同梁师成,把许将子孙逼得搬走,就此霸占邻人房屋。”
“许将啊?也算他倒霉,死了也不得安生。”蔡京莞尔一笑。
许将是福州第一个状元,官至副宰相,党争时摇摆不定,但能力极为出众。
他想要和稀泥,新党得势,就为旧党求情;旧党得势,他又说新法也非全是坏处。
结果两头不讨好,一路被贬为知府。
死后谥号文定,开府仪同三司。
许将的儿子许份,如今也是直龙图阁。
这一家子,居然被王黼霸占房屋,他们能到哪里说理去?
蔡攸又说:“两处宅子,如今总价百万贯。王黼命令工匠凿通围墙,两宅相连,奢华无比。又让仆人买来诸多女子,充斥两宅之中,仿佛帝王后宫。”
蔡京说道:“这些都不足为罪啊。”
王黼已经拜梁师成为干爹,又跟童贯好得穿一条裤子,还是郑居中的得力干将。这四人暗中结党,实力非常强悍,把蔡京也搞得焦头烂额。
“相公,金州有人急报!”
“带他进来。”
李道冲的心腹来得极快,一路催促驾驶船只急行。如果不能坐船,就砸钱弄来递铺的马匹,完全不顾马力往东京跑,搞得就像八百里加急一样。
蔡攸问道:“你有何事?”
李道冲的心腹奉上一本书。
蔡攸仔细看完,顿时惊骇莫名。
他想读给父亲听,弟弟蔡條却伸手过来。
蔡攸瞬间脸色难看,把书拍到弟弟手中,转身露出阴沉表情。
蔡條回到蔡京身边,不快不慢朗读起来。
读罢,蔡京闭眼道:“再读一遍。”
蔡條复读之。
第二遍没读完,蔡京就说:“哼,洛学余孽。备车,进宫!”
以蔡京现在的身份,他要搞谁不会亲自出面,小官直接吏部摆平,大官让御史台弹劾。
这次却被《大学章句疏义》吓到了,蔡京直接进宫面圣,说什么都要把此书给禁了。
第274章 0269【朱大学】
延福宫。
宋徽宗正在阅读《大学章句疏义》,嘉王赵楷在旁边坐着,蔡京亦被皇帝赐座。
而王黼、李邦彦、梁师成等人,则静静站于周围。
梁师成造海船的任务已完成,前阵子回京复命。宋徽宗本想让他驾船出海寻仙,梁师成直接装病不起。
皇帝知其害怕,也懒得拆穿,改派别的心腹太监,率领道士、禁军、童男童女前往杭州登船。
十多分钟就把书看完了,宋徽宗问道:“有何不对之处?”
蔡京说道:“此洛学也,颇多二程之言,譬如格物致知。”
宋徽宗却说:“格物致知,乃孔夫子遗言,怎成了二程说法?”
蔡京说道:“我朝儒士,对此众说纷纭。便连二程也有分歧,朱铭的格物致知,分明是引自程颐。”
蔡京不仅带来了《大学章句疏义》,还带来一本《道用策》。
宋徽宗不置可否,转而阅读《道用策》。数学、农学、物理等内容,他全部跳过不看,只读书中的理论文章,半个小时不到便已读完。
读着读着,宋徽宗就笑起来:“这个朱铭做学问,就像煮杂粥一般,他不止引用洛学,还引用了许多新学。洛学为本,新学为用,能揉在一起也算难得。”
宋徽宗可不止会搞艺术,他本身是有儒学根基的,居然能一眼看穿朱铭的底细。
事实上,除了王安石故意牵强附会、歪曲经义的部分,新学和洛学在学术上并没有太大冲突。
就拿格物致知来说,新学和洛学是大致相通的。
分歧当然也有,就连程颢、程颐兄弟之间都互有分歧。
王安石的格物理论,反而更接近程颐。
程颐认为,格物有外物和性分的区别。
外物,即人对事物现象的固有认识。比如看到冰就知道是寒冷的,看到父子就联想到孝顺。(事物的表象特征。)
性分,即事物现象所蕴含的深层次道理。比如冰是水受到阴气影响所化,阴气郁积所以很寒冷。孩子孝顺父亲,有更多人伦道理等等。(事物的内在规律。)
程颐的观点是,格万物而穷万理,万理相通是大道。更注重理论总结。
王安石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在格万物而穷万理,只是各种道理没有串联起来。更注重实践效果。
程颐还对此进行吐槽,大概意思是说:“王安石年轻时牛逼轰轰说自己能格物穷理而归一,后来做学问却自我否定,晚年的学术成果更是支离破碎。”
朱铭启发陈渊撰写的《格物论》,既注重理论总结,又注重实践效果,等于把程颐和王安石相结合。
所以,宋徽宗说朱铭在熬杂粥,洛学取一点,新学取一点,扔在锅里一起煮。
蔡京坐在椅子上没动,右手抬了抬。
蔡攸立即捧出别的罪证,正是朱铭在金州州学的讲学内容摘抄。
宋徽宗仔细看完,脸色终于变得不悦。
王安石注有《礼记要义》、《礼记发明》两本书,朝廷推广的是前者,蔡京故意雪藏后者。因为后者多有“妄言”,好些观点极为激进,甚至可以称得上忤逆。
宋徽宗没读过《礼记发明》,即便读过,看了朱铭的讲学内容也会生气。
因为王安石再忤逆,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启发读者去想。类似戳破了窗户纸,让读者可以窥探。
朱铭则明明白白讲出来,等于一脚踹开大门。
“好个君赠无禄之臣曰献,好大的胆子!”宋徽宗是被触到逆鳞了。
他疯狂推崇道教和道家,除了自己确实喜欢之外,更是要构建自己的法统权威。
他承认朱铭讲得有道理,且《礼记》的本义,多半就是朱铭讲的那样。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讲给士子们听!
正因为讲得有道理,宋徽宗才确信是朱铭讲的,并非蔡京父子胡乱诬陷。
按照传统的注解,那句话给出了花石纲的合理性。即无禄之臣,有好东西也该献给君主,官员百姓进献花石纲是应该的。
而朱铭把经义解释一改,花石纲就背离了仁政,官员进献花石纲就成了残民!
蔡攸默不作声,把朱铭的几首诗词献上。
配合着讲学内容,再看朱铭的后续三首诗词,宋徽宗瞬间明白是啥意思。他钦点的探花郎,他重用提拔的臣子,居然写诗暗讽自己,把他比喻成晚年昏聩的齐桓公,甚至使用“在床尸”这种词句。
写给李师师那首词,还在暗示继续乱政,大宋有可能会亡国。
“朕是在床尸啊!”宋徽宗已经怒极。
嘉王赵楷已经看完《大学章句疏义》,此刻正在读《道用策》。他虽然天资聪慧但对洛学不了解,实在看不明白其中关窍。
干脆不读了,从皇帝手里接过讲学摘抄内容。
扫视几行文字,赵楷义愤填膺道:“臣赠君曰献,君赠臣怎能是献?此人目无君上,该当重重责罚!”
宋徽宗对随侍太监说:“拟旨,禁毁《大学章句疏义》、《道用策》,胆敢私藏、传播此二书者,终身不得参与科举。已有官身者,降官贬职。金州知州朱铭……”
李邦彦等人屏气凝神,等着听皇帝发落。
朱铭是文官,而且是朝官,宋室优待士人,不能一杆子将朝官打死。
特别是以言获罪者,在处罚的时候要留有余地。
思虑许久,宋徽宗说道:“金州知州朱铭,特降六官,贬为知县!”
特降六官,朱铭的寄禄官就降为承务郎,从朝官变成最低级的京官。
好歹还保住了京官的官身,没有直接变成选人。
蔡攸心情愉悦的离开皇宫,中途派人去找吏部侍郎孟揆。
皇帝只说把朱铭贬为知县,却没有讲明贬到哪里。而且,朱国祥并未受牵连,朱铭还有起复的机会,得弄个好地方让朱铭待着。
傍晚,孟揆到蔡攸府上拜见。
孟揆是《东京梦华录》作者孟元老的亲大哥,再过两年还会主持修建艮岳。
他爹孟昌龄,是蔡京的得力干将。
孟昌龄虽属奸党,却也是一个能臣。其建造永久性浮桥,解决了东京黄河两岸,涨水期的商旅来往问题。另外还督建了几条运河——虽然都是为了收税和运送花石纲,但确实也方便了交通。
孟揆问道:“寻个偏远小县如何?”
蔡攸说道:“最好是又穷又偏,还容易生事的小县。”
孟揆计上心来,笑道:“可为黎州汉源知县。”
“着啊!”
蔡攸拍手大赞:“君堪大用也!”
黎州属于上州,并非户口有很多,而是边疆战略位置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