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49节
朱铭又对白胜说:“白二你留在此地,我带张三哥去见老白员外。”
“俺等着。”白胜应承道。
望着儿子出门,朱国祥颇为欣慰。
直接留下张广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在别人的地盘,他们没资格收留匪寇,否则必然引起老白员外的极度不满,就连村民也会因此忌惮父子俩。
直接把人赶走,这样做也不好,说不定就要得罪张广道。
本来棘手又为难的事情,儿子居然很快掌握主动,完全化解了彼此的尴尬,还向对方施恩卖好结下情谊,顺带把皮球踢到老白员外那里。
儿子经常发神经不假,但那应变能力是真强!
却说朱铭来到白家大宅,跟门子说了几句,很快就有奴仆把他们请进宅中。
“巡山彪张广道,见过老员外!”张广道抱拳问候。
老白员外正在晒太阳,抬手说:“久仰大名,且坐。看茶!”
朱铭把情况仔仔细细说明,又言:“张三哥帮过我父子,他走投无路,孩子又发烧,只能来此碰运气,央求我带他过来拜见。这十里八乡,也只有老员外威风,不惧那黑风寨的匪徒。”
老白员外认真听完,确认道:“黑风寨火并,铁臂罗汉姚方死了?”
“被那些奸贼灌了许多酒,背后捅刀子害死的。”张广道咬牙切齿说。
老白员外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横竖想不明白,就暂时不去想了,老白员外说道:“巡山彪张广道的名头,俺早就听过了。你是个仗义的,没做过恩将仇报的事。俺这里不养闲人,山里的茶园,你可愿去做工?”
“有个落脚处便成。”张广道连忙说。
老白员外安排道:“那伱便去茶园,老古年纪大了,明年换你来押茶。”
张广道抱拳说:“多谢老员外信赖!”
川陕茶叶榷禁之后,茶园主需要自己把茶叶送去榷场。
榷场早有商人在等着,由官方中介负责联络买卖,买家和卖家不能直接谈生意。等价钱谈好,签署商业合同,茶马司直接抽息。
一开始,抽取交易价的30%做茶税。
由于抽得太狠,茶商又疯狂压价,茶户还得自己运茶,早就已不堪重负。
当时正逢下雨,茶农浑身湿透。中介不带交子,就想打白条买茶,不愿卖的必须雨中运茶回家。茶农怒极,直接把榷场给砸了,又包围官吏和中介,直到知州亲自出面才解决。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宋神宗便把茶息下降为20%。
每年送茶去榷场,都需要组织壮丁押货。
张广道狼狈逃来此地,居然被任命为明年的押茶负责人。
这份信赖,实属不易。
张广道以前有些讨厌老白员外,此刻却觉得,老白员外还是很好的,比那黑风寨的杨家兄弟强得多。
谁知,老白员外又补一句:“姚方的孩子,便寄养在俺家吧,等稍大些就让他读书。”
这话听得张广道纠结难受。
明摆着是扣下孩子做人质,张广道本该愤怒才对。可又说要送孩子读书,指不定就有出息了,张广道还得感激不尽。
熬鹰驯兽呢!
只可惜,张广道吃软不吃硬,老白员外的做法有些多余。
不扣孩子,张广道衷心感激,关键时候让他卖命都行。
扣下孩子,张广道心里有疙瘩,这份恩情就淡了许多,仿佛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老白员外唤来一个家仆,带着二人出去。
回到沈有容家,张广道抱拳说:“朱兄弟,今天的事多谢了!既已寻到活路,那些钱俺不能要。”
朱铭冲他眨眨眼,说道:“总有能用到钱的时候,这天底下的事,说变就变。”
张广道仔细思量,觉得此言有理。
而且他性情洒脱,是拴不住的烈马,不愿下半辈子就窝在山里。一旦有了机会,可能还要带着孩子离开,须得早点存钱做准备。
“俺记下了。”张广道说。
朱铭又说:“我家买的地,就离茶山不远,今后有空一起喝酒。那天见张三哥背着弓箭,想必箭术超群,我想跟着张三哥学射箭。”
张广道说:“不论箭术还是枪棒,朱兄弟想学就尽管来。”
放心不下孩子,张广道一直等着。
直至半下午,严大婆才抱着孩子回来:“喝了药,烧退了些。”
白家奴仆说:“俺浑家也生了娃,奶水足得很,老爷让俺帮着养孩子。这药该怎煎,严大婆却与俺说说。”
把孩子送去白家大宅,张广道和白胜二人,才由另一个奴仆带往茶园。
来到茶户聚居点,已经快天黑了。
奴仆对一个头发花白的茶工说:“古头领,这人叫张广道,老爷让他明年负责押茶。”
“那俺就能歇歇了,”老茶工坐在那里说,“你且去吧。”
奴仆躬身告退,似乎有点惧怕此人。
张广道盯着老茶工的左耳看,那耳朵残了一半。又瞟向其右手虎口,天色有点暗,看不太清楚。
老茶工吱声道:“莫看了,俺杀人越货的时候,你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
张广道尴尬一笑:“却是江湖前辈,敢问尊姓大名。”
老茶工说:“问那许多做甚,俺就是个押茶的。明年都不用再押了,换你来做这事,俺只在家抱孩子多快活。老白员外名头响亮,押茶就是防个意外,寻常哪个蟊贼敢来抢?你干了就晓得,押茶这事清闲得很。”
第52章 闲聊几句
每过一二十章,可以瞎扯一下,就当是历史小课堂。
北宋后期,“哥”已经用来称兄弟了,但很少用“弟”这个字。
即,老二喊老大为“大哥”。
但是,老大不喊老二为“二弟”,而是称“二哥”。为了行文方便,本书会用“二弟”这种叫法。
而在唐代,“哥”可以称父辈,也可以称兄弟辈,甚至用来可以称呼晚辈。例如,玄宗喊自己的爸爸为“四哥”,又喊自己的长子为“大哥”。还能用来自称,唐太宗跟儿子说话时,就曾自称“哥哥”。
前文的“老生”,也不是错别字,那也是年长者的自称,用法类似于“老身”。
再说“乡司”,五代和宋初叫“书手”,北宋中期叫“乡书手”,是专门配合里正收税的文书。几乎一个村就有一个,不拿工资,没有编制。
里正、户长(类似保甲长)被取消后,“乡书手”更名为“乡司”,变成县衙的秘书长,主要工作是协助主簿征税。权力渐渐扩大,主簿不在的时候,可以代替主簿安排工作。百姓家庭被定为几等户,也是“乡司”说了算。
但是,“乡司”权力虽大,却一直没有正式编制,有点类似高级外聘人员。
“押司”在徽宗朝中期,改名叫做“典史”,但在靖康前是混用的,到了南宋才主要喊“典史”。
“大婚”一词,是我用错了,已经更改过来。
第53章 0050【利令智昏】
农历五月中旬,小麦开始收获,夏粮也开始征收。
上白村的农民终于慌了,因为追缴往年欠税的消息,已从老白员外那里得到确认。
由于白福德五兄弟跑路,老白员外只得动用保甲法,临时安排了一群“催头”负责催税。
保甲法是王安石创立的,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农闲时参加军事训练,负责维持乡间治安,关键时刻还要参与镇压反贼。
接着,保甲法又增添催税功能。
十户到三十户百姓,轮流选一个保丁担任甲头,专门负责催税,因此也叫催税甲头、催头。
“催头”并不常设,只在需要大规模催税时,才临时挑选一些农民担任。
随着新旧党争的变化,保甲法也不停变化。到了宋徽宗时期,蔡京上台,再推新法,保甲法也跟着全面恢复。
白家大宅外,此刻跪了一群催头。
他们都是家里男丁较多的农民,稀里糊涂就被安排催税,此前甚至不知道有“催头”这玩意儿。毕竟刚刚恢复没两年,他们向村里的老人打听,才晓得“催头”跟轮差衙前差不多。
“进来吧,不许哭闹。”
一群催头被领进白家,去拜见正在晒太阳的老白员外。
“饶命啊!”
双方相见的瞬间,催头们纷纷跪下,哭天抢地请求放自己一条生路。
老白员外也面色悲戚,一副随时要流泪的样子。他让家仆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官府要催粮,俺又有甚办法?你们只是平摊逋赋,咱家却要摊和买钱、和籴钱,比你们出的钱粮多百倍千倍。”
一个催头说道:“俺家年年都交了粮赋,便砸锅卖铁,也把田赋交了,哪来的什么欠税?”
老白员外说:“朝廷要收赋税,可不管你这些。俺做主簿的时候,还能帮伱们压着。可如今的主簿是祝二,是个招安的反贼,他哪管诸位乡亲的死活?俺家二郎,虽是押司,却也说不上话了。”
催头们顿时哭得更厉害,他们已感到死期将至。
老白员外又说:“你们尽量去催粮,家里钱粮不够的,便让他们来借贷。俺只能尽量帮忙,利息比往年降个两分。三年之内,绝不催还,或许乡亲们能够渡过难关。还有,既让你们办事,就不会让你们破家。只要事情办得妥帖,俺就给你们兜着。”
软的说完,老白员外语气变硬:“若办不妥,依律要流放充军,你们自己心里掂量!”
脑子聪明的催头,已经明白啥意思。
无非让他们去做恶人,老白员外趁机放贷,然后靠高利贷兼并土地。
这个恶人,他们必须做,否则就等着破家流放吧!
好说歹说一通,这些催头总算离开,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唉!”
老白员外一声叹息,独自坐在树荫下,看着树叶随风摇动。
他是既得利益者,年纪越大,越趋向于保守,不愿这样折腾。即便折腾之后,能够趁机兼并,但对他的名声大大有损。
催头们离开白家,很快把消息传遍全村。
明明是小麦丰收季,农民们却没半点喜悦,全村上下仿佛被愁云笼罩。
老白员外害怕出现意外,吩咐家仆说:“茶园的壮丁,选二十人下山,日夜巡查四处。都带上枪棒,有谁闹事立即制止!”
上白村还算好的,下白村已经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