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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穿越指南 第492节

  朱铭说:“四书五经里有《春秋》,这你是知道的吧?”

  朱国祥点头道:“当然知道。”

  朱铭说道:“明代科举的《春秋》教材,实际就是胡安国的《春秋传》,直到清朝编修《四库全书》才改过来,但清朝的主流春秋思想依旧源自胡安国。他率先把‘天理’引入春秋经,忠君是天理,三纲是天理。在他以前,忠君可以不是天理,三纲也可以不是天理,忠君与三纲都能辨证讨论。”

  “难怪他的书能做明清科举教材,做皇帝的当然喜欢得很。”朱国祥恍然大悟。

  “见一见吧,”朱铭说道,“他那无条件的忠君理论,是以南宋初年为背景提出的,是为了帮赵构收拢兵权和人心。如今没有经历靖康南渡,我估计胡安国的学术思想,会跟另一个时空不太相同。”

  朱国祥说:“那就见见。”

  父子俩在秘阁的一处偏殿,召见李邦彦和胡安国。

  一番拜见问候胡安国开始说正题:“今河北有伪帝,东南有赵佶,荆湖有钟相,又有西夏、金国等夷狄。二位圣人若建新朝,当大一统、通三统,方可立不世之伟业!”

  朱铭说道:“老调重弹而已,就没有些新论?”

  胡安国说:“新调很多,须编撰一本《春秋传》来详细阐述。”

  胡安国的《春秋传》,跟《左传》有几十上百处不同,有些地方甚至跟《左传》道理相反。

  “那就说说伱的大一统、通三统吧。”朱国祥开口道。

  胡安国阐述道:“统,治也。《礼记》:天无二日,士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也。即大一统之义也!《汉书》又言,春秋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经略应该尽早称帝,再颁布纲纪,以确立自身法统,天下余者皆为宵小。”

  儒家的“大一统”,首先是国无二主,全国只能有一个最高主权、一个最高领袖,不能有国中之国和分封势力。其次,是礼制、法律、文化、度量衡等等,必须有主体标准,即所谓“六合同风”。

  至于领土统一,那纯粹属于顺带的,“大一统”皇帝有权力也有责任收复失地。

  朱国祥点头道:“此言有理。”

  胡安国又说:“大一统者,通三统为一统,周监夏商而建天统,教以文,制以文。春秋监商周而建人统教以忠,制尚贤也。”

  这话的意思是,周朝虽然取代商朝和夏朝,却也继承融合了夏商两代的传统,并以此为基础改革出更高级的文明。

  “通三统”是中华文明生命力所在,也是在建立新朝时,儒家重点追求的目标,核心总结就八个字:继往开来,推陈出新!

  即便是辽、金、元、清等少数民族政权,在入主中原之后,也会在儒家的引导下,不由自主的“通三统”,以此延续中华文明的古老传承。只在实际过程中,有深有浅而已,比如元代就浅得很。

  中华文明对于外来势力的超强同化力,其实就是儒家的“通三统”在刻意引导。

  胡安国说:“唐的租庸调已不堪用,因此宋继承了两税法,新朝若采用两税法,就可视为通三统之体现。这只是其一,若高屋建瓴,便是那三统五时。”

  朱铭对《春秋》理解不深,对春秋公羊派理解更少,因此非常罕见的没有再说话。

  朱国祥问:“何谓三统五时?”

  胡安国详细解释道:“三统五端,化四方之本也。五端便是五时,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是也。元,气之始;春,四时之始;王,受命之始;正月,政教之始;公即位,一国之始。始正则本正,本正则无不正,于是可以君天下、临四海,统四方之政。”

  “即位之年,必称元年,此明人君之用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天之用也。至哉坤元,万物资始,地之用也。人君成位乎其中,则参天地之用,天地人合一是也。体元者,人主之事;调元者,宰相之职……”

  “停!”

  朱铭张口打断:“说些有用的,别扯这些虚头巴脑的。”

  胡安国很不喜欢朱铭的交流方式,但也只能老老实实整理措辞:“元之体为仁,体元乃人主之事。仁即心,人心惟微,道心惟微。建立万法、酬酢万事、师驭万夫、统理万国,皆此心之用也……”

  朱铭撇撇嘴,搞半天就说这个?

  简单归纳就几句话:元乃五时之首,新君上位,第一要务是体元,而元的精神是仁心。因此,新君首先要立仁心,将那人心合于道心,定下一个以仁治国的基调。

  而且胡安国说来说去,不断强调“心”的作用。

  一边讲良知,一边谈心性,而且主张穷万物之理,还要搞经世致用,就差没有讲出“致良知”和“知行合一”了。

  其核心理念,有些类似阳明心学之事功学派思想。

  但胡安国的湖湘心学,确确实实属于阳明心学的老祖宗。而且系统更加完备,只是缺少合适的方法论,无法有效探究万物之理。

  以春秋公羊派为基底、以研究物理为途经、以经世致用为目标的……心学,这是什么四不像的学术理论?

  而且,胡安国不仅追求大一统、大复仇,还把大一统、大复仇总结为“天下为公”。

  极度忠君,三纲五常,不过是实现天下为公的手段!

  由于缺少了靖康南渡的经历,胡安国虽没有强调极度忠君,却又特别着眼于“通三统”。

  也即目标改了,南宋时他想帮赵构收拢兵权,从而达到收复北方失地的追求。

  而现在,他想辅佐朱氏父子,恢复汉唐盛世之图景。

  李邦彦一言不发在旁边听着,胡安国滔滔不绝阐述观点,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

  说话之间,李邦彦暗中观察父子俩的反应。

  朱国祥从始至终都认真聆听,偶尔还会露出思考的表情。

  朱铭则显得非常奇怪那表情似乎在听戏,听到精彩处也会报以微笑。

  “时候不早了,改日再听胡先生讲经。”朱国祥用上了尊称。

  李邦彦闻之大喜,觉得自己把胡安国带来是正确的。

  “臣告退。”胡安国作揖道。

  李邦彦与胡安国躬身退下,偏殿里只剩父子二人。

  朱国祥问:“感觉怎样?”

  朱铭说道:“以前我对南宋的湖湘学派不了解,只知道对理学和心学都影响极深。今天仔细听了一场,有点刷新三观的感觉,这玩意儿是非常高级的事功派理论啊。反倒是强调什么忠君思想、三纲五常,属于这一派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后来那些皇帝们舍本取末了。”

  朱国祥却说:“忠君与三纲,又不是胡安国发明的,他只不过追究更极端而已。而且他今天也没强调忠君,估计是靖康南渡才添加的,当时国家危难,需要通过忠君来凝聚民族向心力。这个人可以用,今后做礼部尚书很合适。”

  “他那些学问,我可不会用来做官学,顶多选取其中的一些,”朱铭说道,“他虽然强调研究物理,但也强调心性作用。心性这玩意儿太虚,而研究物理又太困难。他的学问发展到极致,徒子徒孙肯定避实就虚,整天谈论心性而忘记物理,跟王阳明的徒子徒孙一个德行。”

  朱国祥说道:“先提拔他做礼部侍郎?”

  “可以,”朱铭说道,“顺便让他专职筹备登基大典吧。”

  朱国祥笑道:“真要称帝了?”

  朱铭说道:“听他讲了一堆,登基确实重要,可以凝聚人心占据大义。至少,四川过来的官员将士,都盼着朱院长您登基呢。这个皇帝位子,恐怕你要当得久些,可不能一两个月就退位了。”

  “随便吧,”朱国祥道,“但事先说好,我最多当到灭了宋徽宗和钟相。时间拖久了,一把年纪退位有什么意思?我还想着舒舒服服养老呢。”

第509章 0504【高太尉回京】

  隆冬大雪,高俅带着两千禁军回开封。

  这两千禁军士卒,已经被张镗卸了兵甲,再扔给他们每人一套纸衣御寒。

  每经过一个县城,可以去领少量粮食。如果中途有劫掠行为被发现,那高俅就直接原地做土匪算了,回到开封肯定没好果子吃。

  高俅手下的禁军亲兵,有一个算一个,皆为东京良家子,父母妻儿全在开封城内。他们急着回去跟家人团聚,只要不是饿疯了,高俅还是很好约束的,一路踏雪而走也没咋骚扰百姓。

  从徐州到开封,运河沿线已恢复秩序,各种商业物资朝开封运去。

  州县官员组织流民疏浚河道,勒令富户拿出粮食来以工代赈。

  没有什么债券那玩意儿目前只在川峡发行。其余地方很难有效管控,富户信不过官府,朱氏父子也信不过官吏,只能采用以前的摊派法子渡过危机。

  行至东明县境内,运河彻底封冻,今年的内河贸易暂时停止。

  高俅和士卒们依旧在赶路,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抵近东京。

  广济河沿岸有大量仓库,仓里的粮食、布匹等物,大部分被赵桓调去守城,没来得及搬走的都被金兵抢了。特别是私仓,一些商贾当时侥幸观望,被完颜宗望抢得干干净净。

  如今恢复秩序,私仓开始重新堆货,官仓依旧空空如也。

  河边的街道房屋,皆显得破败不堪,沿河居民可以说十存二三。因为金兵在附近扎营过一个月,为了遮蔽战场,故意制造出无人带,许多民房整条街的付之一炬,无数百姓在逃亡途中饿死病死,还有些工匠和女子被金人抓走。

  “就快天黑了,东京应该有宵禁,今晚便在这里住下吧。”高俅叹息道。

  大量破败的民房空着,根本无人认领,高俅带着两千禁军找屋子住。

  禁军士卒感受到这种战后惨状,更加担忧自己的家人,恨不得连夜回到城里询问情况。

  长子高尧康担忧道:“此次回京,咱父子真不会被处置吧?”

  “兄长放心,朱元帅仁义得很,上次俺被俘虏就没受罪。”次子高尧辅颇有经验,他在凤翔府被义军抓过,和谈之后便予以释放了。

  高俅从破屋缝隙中,望着外面的风雪,紧了紧衣襟说:“杀头不至于,俺又不是六贼。便是侵占土地,也只侵占禁军的军营和校场,从来不霸占百姓的屋宅,也更不去城外霸占那些农地。此次又有献出徐州的大功,哪会有功不赏反而严惩的?可咱家的富贵,不晓得还能不能保住。”

  “能活命便好,”高尧康指着外面说,“这广济河边的京郊百姓,至少死了上万人,到处都是空房子没人住。”

  死了多少不知道,失踪的肯定不止一万。

  根据最近的官府统计数据,城外广济河两岸十里的居民区,相较战前起码减少了两万以上。能回来的都回来了,回不来的多半已病饿而死,或者是被金兵掳走带去北方。

  内城、外城和四郊,都编有厢坊统一管理,半年的战争就导致人口锐减近十万。

  特别是城内,许多百姓并非直接饿死,而是死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并发症。

  在破屋里挨冻一宿,高俅带兵来到城外,这里稍微繁华些,但依旧显得比较萧条,主要是商业和娱乐活动的缺失。

  连卖小吃的摊贩,都实在找不出几个,因为官府严格管控粮食。

  “玉米花咯,卖玉米花了……”

  卖爆米花的倒是多,今年冬天的开封,也就玉米管制稍微要松些。

  可惜这种爆米花,既没加糖,也没加盐只能吃原味。

  两淮盐区正在打仗,方孟卿被任命为淮南总管,跟接受宋徽宗招安的盐枭与叛军打得有来有回。这导致食盐供应也不足,还得调运川盐进京填补缺口。

  “止步,你们是什么人?”守城士卒将高俅拦下。

  高俅拿出张镗签发的公文:“咱们以前是旧宋禁军,打下徐州之后,举州投靠朱元帅。如今卸甲为民,回来与家人团聚,还请诸位放行进城。”

  守城门卒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不久便有军官和文吏先后赶来。

  高俅这些人,要先去五城兵马司报备,接着再去开封府登记,确认身份之后再打散了回家。

  高俅有好几处宅子,一处在内城墙以南,那是宋徽宗赐予的。剩下几处,皆在外城墙以北,那是他自己开发的房地产。

  父子三人先去城南查看,发现自家宅邸被查封了。

  仔细询问附近街坊,才知宋徽宗御赐的宅邸,有一处算一处全部没收充公,只允许原主人带走少量的浮财。

  至于高家,没有人被抓,悉数搬去了北城外。

  于是,父子三人又出城去北边,庶出子高柄见到他们就哭:“父亲,兄长,咱高家的财货都被抄了,父亲珍藏的文玩古董也全没了。”

  “还剩多少浮财?”高俅问道。

  高柄回答:“朝廷说父亲献徐州有功允许带走二十万贯,城北宅邸可保留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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