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29节
你俩在这里负责领着伙计,仔细看管烧锅院子,除了隆儿之外,所有人等,不许出,也不许入,更不许进入被火烧过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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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知道,自己应该去火场看一看,可更重要的,是保住人。
酒花的性命危在旦夕,曲四平夫妇也得能扛过去这场灾难。
贾琏体会过这种在急救室外等着亲人生死消息的煎熬感受,太难受。
他前世自己十八岁的生日夜里,他独自坐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焦急地攥着拳头,趴在医院的墙上,泪流满面。
爷爷的病又怪又急,医院立刻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而父亲贾新华,却从一大早就被保洁大队的队长给叫去,帮忙他儿子的婚礼。贾琏成给他打了三十几个传呼,一个不回。
他只能哑着喉咙,对着那面墙,把漫天神佛求了个遍,许了无数的大愿,只希望能求下爷爷的命。
只要能换回他的命,贾琏成愿意不惜一切,哪怕要用他自己的命去换。
他舍不得这个最疼他的亲人。
爷爷还没有来得及等他长大,等他有能力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他恨自己没有能力,没有来得及让爷爷享受一下啊舒心好日子。
焦心的煎熬,让他一边希望,一边害怕。
在他的记忆里,几乎他全部的生活,就只有每天怨声载道的父亲,和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
给他爱的人那么少。他经不得再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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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了解这种煎熬,
贾琏觉得自己有义务守在曲四平身边。
陪伴,也是一种力量。
让人能支撑下去的力量。
看着坐在炕上、颓然捧着脑袋的曲四平,贾琏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隆儿带来的大夫有经验,你就放心罢。这时候,咱们着急也没用,反倒添乱。
我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善有善报。”
半晌,曲四平才摇摇头:
“这是我们的报应!逆天的报应!”
他抬起头,脸上死气沉沉,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屋顶:
“这块地,注定不该是我们老曲家的。我们是逆天了。”
贾琏伸手拍了拍曲四平的肩膀:
“莫要胡思乱想,酒花还撑着呢,你不能倒下。”
曲四平一声长叹,无限颓然:
“酒花太可怜了!这孩子是吃了我们的挂落啊。老天哪!报应在我身上吧!别带累无辜的人呐……”
他仿佛很是疼痛一般,闭起眼睛,咧着嘴,很痛苦地摇着头,讲起了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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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年前,曲四平的父亲曲谦随家人来京城投靠亲友,不料到在这里才得知亲戚去了外地,正进退为难,有好心人介绍曲谦去了通州的一个酿酒烧锅当伙计。
曲谦是个能吃苦的有心人,用了整整二十九年,学成一身酿酒的本事,还攒下了一笔血汗钱。
大概五十年前,继通州一带的“东路烧锅”之后,京西一带因为水源得天独厚,“西路烧锅”渐渐兴起。
尤其是玉泉山一带,山上植被葱茏,水质异常清澈,口感甘美,成为烧锅的首选之地。
曲谦看准了玉泉山,用所有积蓄在这条玉泉流出的玉北河上游,买下了这块地,并盖起了如今“福水烧锅”。
岂料烧锅刚刚初具规模,当地的大族项家也看准了烧锅酿酒这条发财路,但眼瞧着最好的水源地被曲谦买了,想倚仗坐地户的优势和族人众多,要强夺这块地,赶走曲谦这个外来户。
他们白日里来搅闹,夜里来骚扰,四下里传谣言,逼得曲谦走投无路,只得提出将地卖给项家。
岂料此时的项家族长项善竟然连钱也不想出,反而指使原来卖地给曲谦的人,一张状子告到衙门里,污蔑他当初买地用的是灌了铅的假银子。
一场官司打得无休无止,曲谦已经是山穷水尽。此时项善又丧心病狂地提出一个跟地痞混混学来的办法:
要求某月某日,双方签下生死状,所有族内亲朋一律到场,在场地中央,烧柴架起一口巨锅,锅里装满菜油。
待整锅油烧得滚沸,若是曲家无人敢跳进油锅,则必须无条件滚出玉泉地界,一根草也不许带走。
曲谦眼见三十年辛苦化为泡影,更不知自己一旦失去“福水烧锅”之后,全家人在异地他乡身无分文该如何度日,绝望之下,半夜里悬梁自尽。
幸亏被上厕所的曲四平发现,这才救下一条命。
那时候曲四平还只有七岁,并不太懂得父亲曲谦的走投无路,但是他终生都无法忘记,自己十四岁的哥哥曲四安,是怎样在数百人面前,跳进了滚沸的油锅。
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瞬间变成了一具油条似的焦尸。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福水烧锅”保住了,曲谦却吓疯了。
他再也不出门,每天就只待在烧锅房里,不能看见油,不能吃一点点沾了油的东西,除了他老婆和曲四平,他不能看见任何外人。否则就拼命地撞头,撞得头破血流,还发疯地嘶吼:“用油炸了他!”
只有酿酒的时候,他才是正常的。
直到五十三岁那年的某天深夜,他熬得油尽灯枯,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不剩下二两肉。
曲谦的老婆为了家计,一直苦苦支撑,在曲谦死后的第三年,她也吐血死了。
一家人都为了这个烧锅拼上了性命,年仅十七岁的曲四平咬牙扛起了这副重担,直到今天。
曲四平把手捂在心口上:
“我知道,这又是项家的人干的,这些年他们就一直都没消停过。
上回他们串通了苏牙子,也是为了我这块地,这片水源。
二爷,不怕您笑话,这些年来,每每被逼到极处,我……我这个畜生,都是捧着我大哥被滚油炸透了的尸首,逼退了他们那些人……
我不是人呐,可我没辙啊……
我爹临死的时候,他不疯了,他告诉我:你大哥的尸首不能埋,它是个见证,只有它还能镇住项家人。别叫你大哥白死,要不他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你。你死活也得给我守着这‘福水烧锅’,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别叫我死了都不安心。”
贾琏听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这……这也忒瘆人了!鬼故事都不带你们这么变态的。
可曲四平的最后一句话,却直直击中了贾琏的心:
“在别人眼里,只在乎这个烧锅值多少钱。
可在我眼里,它不是钱,它是我一家人用命都要保住的心血。
我得替我一家人守住它,直到我死。”
这让贾琏想到了爷爷传下来的风水秘术。
别人也许觉得那玩意儿早就不灵了,可它始终是爷爷最珍爱的看家本事。佝偻着后背的爷爷,宁可被儿子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被在大冬天赶出屋外,他还是要悄悄教给贾琏成。
因为那是他的心血,他希望他的后人能替他传下去。
贾琏看着这个满头白发、满脸沧桑的老人,实在无法相信他竟然只有四十八岁——是什么样的压力和苦难,才能把一个人压成这个样子!
他将手重重按在曲四平肩上,只郑重说出六个字:
“别担心,都有我。”
第36章 酒精鱼皮油条
隆儿请来的军医余大夫确实是个治疗烧烫伤的高手,先叫人用锅加热麻油,加入黄蜡融化后,离火加入生大黄等药末,配合獾油,调和成药膏,涂抹住创面,先暂时稳住伤情。同时又取地榆、大黄、荆芥、当归等药物煎成汤药给酒花服下。又叫人尽快用香油浸泡当归、紫草,三日后再用。
等这一切忙完,天都已近黄昏了。
见曲四平恍恍惚惚,贾琏只得代他吩咐伙计,给众人安排饭食。自己虽也没有胃口,却还是逼着曲四平好歹喝下一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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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刚刚到了定更时分,余大夫急火火请贾琏过去,原来是酒花忽然起了高热。
“这回可要了命了,怕什么来什么,姑娘本来身体就弱,这当真不是个好兆头啊。”
听余大夫如是说,贾琏心知这是大面积烧伤引发的感染,确实是最可怕的。
他想起自己六七岁时有一回做饭,不小心碰翻了一锅刚刚煮开的热粥,烫伤了整个大腿。
自己什么也不懂,只是疼得哭,还蹭破了水泡。那时候正好是夏天,很快就化脓发了炎。
可父亲贾新华却因为没钱而不带自己去医院,只去买了一大瓶酒精回来,直接往伤口上浇,疼得自己几乎喊哑了嗓子。
爷爷贾不全在外面把门撞得“砰砰”响,骂贾新华是个活畜生。贾新华死活不开门,一边按住疼得直抽搐的贾琏成,一边隔着门大骂贾不全“老不死的”。
好在后来烫伤倒是好了,只是留了一片很大的疤。
贾不全每回看见贾琏成腿上的疤痕都心疼得抽自己的嘴巴,叹息说就是不去医院,哪怕有钱买来活鱼,用鱼皮敷上,也不会留那么大的疤了。
贾琏知道这不是个好办法,但此时,还有什么比救一条人命更重要?!
贾琏横下心,叫来老韩,问他有没有最烈的陈年烧酒。
“仓房里的好烧酒都给烧了。”老韩挠头又想了想,“我倒是听说个事儿,可你别说是我说的啊。掌柜的有一坛子他爹传下来的酒,据说蒸煮了七回,烈到没人敢尝。”
贾琏只好来找曲四平,见面就问:
“酒花发了高热,得要极烈的烧酒救命。
听说有蒸煮了七回的酒,快拿出来救人。”
曲四平一直没魂儿似地坐在墙角,只愣愣说道:
“那是我爹留下的,不能动。”
贾琏上前一把揪住他领口,怒道:
“少废话!眼下急着救你闺女,快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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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四平在堂屋地下挖了四尺深,才挖出一个黑黝黝的大酒瓮。瓮口封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