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5节
美目一转,大大方方瞧向贾琏:
“这位貌比潘安的小爷头一回来,是贾爷的朋友吧?一看就是个高门大姓的王孙公子,贵客啊。”吴侬软语,柔如春风。
说着话,为二人专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将很是干净的桌凳用雪白的手巾又细细擦抹一遍,方才请贾琏入座。
其间时不时悄悄朝贾琏瞟上一眼,眼角眉梢风情万种。
趁她去端酒菜,贾雨村朝贾琏笑着一努嘴:
“见她文君当垆卖酒,世兄何妨做一回司马相如?神女已然有意,只待襄王入梦。”
估计这要是贾琏原主,被带到这等明酒暗花的风流所在,少不得要色心顿起,精虫上脑。
可此时的贾琏,却是一心要放眼未来,大展抱负,哪里肯沾这等不入流的皮肉便宜?更瞧不上贾雨村假作风流、实乃下流的拉皮条行径。
这种他来惯了的“私人会所”,能有什么干净货色?
只淡淡一笑:
“不知老板娘方才所说的酱方,却是何物?”
贾雨村见他全不接茬,也明白自己此举是落了空,只是他脸皮极厚,谈笑间将话头轻松一转,大谈起姑苏美食来。
那老板娘玉手纤纤,端上来的酱方,原来是焖煮得酱红诱人、肉香浓郁的正方形肉块。
贾琏夹起一块入口,只觉脂膏流香,咸中带甜,酥而不烂,油而不腻,不禁点头称赞。
贾雨村一见,在旁助兴道:
“世兄自金陵远来,什么上等好东西没见过?且尝尝姑苏本地的时令冬酿,也别有一番野趣。”
老板娘趁机上前,给贾琏杯中斟酒,柔声轻笑:
“这冬酿是奴家亲自酿的,干净得很。
上好的糯米、甜酒曲里加了桂花和栀子,酒中有桂花甜香,清爽别致,请公子尝尝。”
贾雨村既知贾琏对此女无意,便笑道:
“这酒果然是姑苏一宝,别处哪里得来?柔娘啊,你且去给我取上两坛,我要带些去京城送人。”
支开老板娘,
贾雨村又与贾琏说了些姑苏风土人情的闲话,方才抱拳拱手道:
“在下此番进京,虽是林大人举荐,少不得还要仰仗国公府的提携,更少不得世兄的抬举啊。”
贾琏见他果然入了正题,也笑道:
“我如今不过靠使银子捐了个五品闲职,哪里有什么本事抬举雨村先生?
不过我好歹见人不少,也会些许观人之术。
据我看来,雨村先生一生的官运,得三位贵人相助:一真,一假,一双木。
只不过,头两位贵人提携了先生,都是得了恩将仇报,这第三个,可就轮到我们贾家了。”
他风轻云淡的几句话,顿时把贾雨村吓得变了脸色。
他万不料眼前这个面如傅粉、满身贵气的纨绔公子哥,能在谈笑之间,说出这样一番诛心的话来,竟比算命的还准。
他贫贱潦倒之时,恰恰是甄士隐资助他上京考取功名,终得进入仕途。甄,正是“一真”。
他被革职之后,贫病之际,又是林如海请他做了女儿的西席老师,此番还要将他举荐给荣国府贾家,助他重入官场。林,正是“一双木”。
而他正要去投靠的荣国府贾家,却不正是“一假”?
而这位荣国府的长子嫡孙贾琏小爷,当面说自己是“恩将仇报”之人,摆明了是拒绝自己的投靠巴结。
贾雨村这才明白贾琏的厉害,急得几乎要当众跪地磕头。
压低声音,含着哭腔,指天发誓:
“二爷,二爷,求二爷开恩呐。恩人对在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就是做牛做马、全家老小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二爷的恩典。
莫说恩将仇报,就是二心也断然不敢有一分一毫,否则天诛地灭,落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贾琏一声冷笑:
“哦?那你倒说说,你给我姑丈指点的风水,坏了林府水脉上的“天门飞渡”之势,却不是要彻底断送林家的所有气数?”
贾雨村心道:
冷子兴不是说贾府一辈不如一辈么?他说这位贾二爷只是个“不肯读书,只好机变”的不中用货色,此时看来,却是个见识超常、手腕高明的主儿,万万得罪不得。
当下也顾不得脸面,赶忙甩手就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嘴巴:
“二爷英明,在下该死!在下那一番都是胡说八道,不过是为了在林大人面前显摆一点子半瓶醋的学问,实则根本不懂得风水相地之术,确实是不知会如此坏事。
是在下糊涂,在下愚蠢,在下真真罪该万死!在下这就去向林大人坦陈,不,负荆请罪,绝不能坏了林府风水。”
贾琏前世在地产公司做了八年甲方,将对待乙方“一边打一边哄”的手段早使得精熟。此时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伸手在贾雨村肩上拍了拍:
“雨村先生既然有心想要跟我们贾家认作本家,此番到京又须得倚靠贾府托付打点,自然是晓得轻重的。
我们荣、宁二府,如今照样占着半条街,厅殿楼阁,照样峥嵘轩峻,人丁兴盛,主仆尊荣。
倒是外头有些闲言闲语,传说贾府里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偌大家业无人运筹谋画,只勉强撑着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空壳子。却将我这个荣国府里的长子嫡孙放在何处?
想来雨村先生既能得到我姑丈信任,才学人品自然是不差的。只须谨记今日的言语,忘恩负义的事情,可万万做不得的。”
雨村闻言,更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这琏二爷是千里眼、顺风耳?这些自己数日之前与冷子兴在酒桌上的这些闲话词句,他是如何得知的?
吓得赶忙起身,连连打躬作揖:
“小子怎敢,小子怎敢,二爷如此龙凤之资,日后必将是贾府栋梁,国之栋梁,前途不可限量。
贾雨村如能追随二爷,微效犬马之劳,实属三生有幸。就只怕求之不得,抱憾三生。”
贾琏心道:这马屁精倒是伶俐,一番话直奔着自己心窝里说。
贾府栋梁,国之栋梁,前途不可限量?哈哈,自己的志向,当然是“不可限量”。
便哈哈一笑:
“我看雨村先生面生龙眉,印堂宽隆,眼下这一步官运若走得好,少说也是个知府……”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连几声尖厉的女子惨叫打断。
随即就听见有人吼骂,有人喊叫,闹哄哄吵嚷嚷,贾琏不由皱起眉。
柔娘赶忙上前来解释:
“咱这小店向来都不吵闹,最是合适贾爷这样的文人雅士小酌。后巷里的绣坊也一向安静,今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我这就过去看看,叫他们不许败坏了爷们的兴致。”
忽听一个女孩子厉声大叫,声音似乎就在窗外:
“你们敢再上前一步,我立即就跳下去摔死!”
第7章 有人要抢晴雯
贾琏闻声,几步赶过去,一把推开后窗。
只见后巷丈许高的墙头上,骑坐着一个十二三岁小姑娘。
小姑娘显然是遭了打,身上的水青色布衫被抽打破了好几处,染着红殷殷的血迹。左手半只衣袖也被扯烂了,雪白手臂上又是青紫,又有鞭痕。
头上的双垂髻散乱开,脸上除了狼藉的泪痕,还抹了几道黑印子。但那张尚带稚气的小脸却是如出水芙蓉,天然灵秀。
尤其那一双水杏子似的眸子,晶亮非常,澄澈如水,无邪中带着执拗,教人一见难忘。
几个婆子,或抓着鸡毛掸子,或举着竹把笤帚,追到墙下跳着脚不住叫骂:
“死丫头!快下来!是你那赌鬼老子卖的你,可不是我们绣坊!你一把扯翻了俄罗斯国的孔雀金线,可知道要值多少钱?把你卖三回也赔不起!”
还有两三个下人打扮的男人也跟在后面,叉着腰跟着叫骂:
“臭小娘皮!赶紧下来跟我们走!你老子不要脸,跑来跪着求我们罗老爷好几回,我们罗老爷才肯发善心花银子收了你。
不妨告诉你,你老子前脚拿了我们老爷给的银子,后脚进了赌坊就输了个干净。
如今由不得你个死丫头任性撒野,莫说你今日摔断了腿,砸破了头,就是摔死在这里,我们也得拖了你的尸首回去给老爷交代!”
小姑娘死死咬着嘴唇,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你们……你们别想逼我就范……我宁可跳下去一头朝地上碰死……我娘说过:‘为人不称奴,为女不做妾’,我不给罗家做奴婢,以后也不会给罗大斗当小老婆。”
说罢,双眼狠狠一闭,就要一头扎下去。
“别跳!”
贾琏一声大喝,吓得小姑娘浑身一抖,猛一睁眼,慌乱间身子不由在墙头上晃了两晃,赶忙一把抓牢。
小姑娘循声望去,见酒铺窗里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华服青年公子,正一脸焦急地朝自己摆手:
“你一头碰死了,你娘得多伤心。”
小姑娘一听“你娘”二字,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娘……死了……如今我爹又卖我……”
贾琏顿生怜悯,由衷感慨:
旧社会买卖人口太缺德了,还是现代社会好啊。
转头朝罗家下人问道:
“你家主人花了多少银子买她?”
三个下人见贾琏穿着富贵,器宇不凡,也不敢造次,扭捏着互相推诿一番,才由领头的答道:“十两银子。”
贾琏轻轻“哼”了一声: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这银子我荣国府贾二爷照数赔给他,叫他就别惦记这丫头了。要是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话,让他到金陵寻我当面来说。”
旁边的婆子一见有人要出银子,趁机道:
“这丫头弄坏了孔雀金线,还砸坏了绣架,我们绣坊……”
贾琏也不搭理,只叫了兴儿进来,吩咐道:
“你这就跟她们去绣坊点检清楚,看看到底弄坏了什么,如实做个详细数目,再说赔偿的事情。
咱们不能不讲道理,也不能给人家当了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