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机南北朝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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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出征,自然要准备钱粮补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李崇还要在洛阳挑拣精兵,重新编练,而和苏泽辞别的高欢,在得到了老家怀朔被柔然人攻击劫掠的消息后,快马加鞭的向六镇赶。
高欢马术精湛,他是快马轻骑,只用十天时间,就从洛阳赶到了晋阳(太原),然后马不停蹄一路北上抵达了北魏旧都平城。
在抵达平城后,周围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城外不时传来小股柔然骑兵出没的消息。
这时候高欢也不敢一个人北返了,他只能留在平城打探情况,再找到靠谱的同伴组团返回怀朔镇。
平城是北魏龙兴之地,在迁都洛阳之后政治地位下降,但是作为北境军事要枢的地位依然稳固。
平城和更北方的六镇,组成了整个北魏北方战略的核心,平城为钱粮军马枢纽,六镇分布在北方防在线,扼守草原南下的重要通道。
平城附近都出现柔然人,那说明六镇的状况不容乐观,高欢思念起在怀朔的妻儿,更是归心似箭。
就在高欢在平城逗留补给的时候,却意外的见到了一个熟人。
“子如?”
这是一个比高欢大上几岁的年轻人,只见他同样是风尘仆仆,见到高欢后惊讶的说道:“贺六浑!你北返了?”
这个年轻人也是高欢的好友,现任怀朔镇省事的司马子如。
省事是一种辅佐处理政务的小官,司马子如祖上是晋朝的宗王,后来因为中原战乱迁往了云中,父祖都在北魏朝堂出仕,父亲还曾经担任过太守这个级别的官员。
但是现在司马子如家已经失势,只能在怀朔镇担任一个省事,协助怀朔镇将处理一些公文。
高欢上前拉住司马子如问道:“怀朔怎么样了!”
说起怀朔,司马子如连连叹气,他将高欢拉到了道边说道:
“不太好,怀朔周围到处都是柔然人,镇将派我来平城求援求粮,但是我现在连留台都没能进,只让我在驿馆等消息。”
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在旧都平城设置留台,处理平城附近的事务,久而久之平城留台就成了整个北部边防的统筹部门,怀朔镇将要求兵求粮,自然要派人来平城留台求。
但是现在司马子如连留台的门都没进去,高欢在洛阳经历了一番洗礼,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但是他还是握紧拳头说道:
“去年起,平城留台就不断克扣运往镇仓的粮食,那可是我们自己的粮食,也不给吗?”
司马子如摇头说道:“留台的省事告诉我,朝廷已经派遣骠骑大将军李崇领兵北上,所以平城粮仓中的粮食都是留给李大将军的。”
高欢见识过洛阳禁军的水准,他对于这些禁军北上抗击柔然人可没什么信心。
他忍不住说道:“只要朝廷肯发钱粮,我们怀朔镇就能将柔然人打回去!”
司马子如也连连摇头,六镇并不是不强,相反是太强所以遭到朝廷的忌惮。而且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又经历了宣武帝的几次南征,朝堂上六镇的地位越来越低,已经微弱到没有重臣为他们发声的地步了。
就算是最重视六镇问题的李崇,他担心的也是六镇边防体系的问题。
只有六镇人才明白六镇的难处,司马子如收拾心情说道:“历次出征,都要以朝堂军队为主,这是六镇设立以来的定例了,我们只能等李大将军的军队快点北上,再跟他们一起收拾柔然人!”
高欢握紧拳头,但是现实也确实如此,他说道:“子如兄弟,留在平城也没用,我们回怀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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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李崇的行台参军,于谨这些日子非常的忙碌,他从太尉府拿来了全套的北境地图,又找到了北魏历次北征的文件,又在四夷馆内找来了来往洛阳和草原的使者,打听北方的情况。
苏泽看著这些资料直流口水,主动承担起帮助于谨整理的工作,这其中北境的山川地形图和历代出征的资料最为宝贵,这些等于是前任已经做出满分的答卷,对本次出征非常有参考价值。
但是看的越多,于谨反而越是疑惑,他合上了一卷资料说道:
“苏兄,六镇实力不弱,为什么每次都被柔然人劫掠啊?”
在看完了资料之后两人才知道,柔然人入寇从几年前就陆续开始了,只不过最早都只在六镇附近劫掠,所以六镇报上来的军情都被朝堂压住了,这些柔然人抢完了东西也就退回了草原了,所以也没有在朝堂引起什么波澜。
这一次主要是柔然人动静太大了,他们越过了六镇滋扰到了平城附近,平城是北魏龙兴的旧都,平城留台就不能再装死了,只能向朝堂求援。
在看这些资料之前,其实苏泽也有这些疑惑。
知道历史发展的苏泽,很清楚六镇起义的威力,这场席卷了整个北方的大起义,而且日后高欢的北齐和西魏争霸,他们手下的主力大部分都是六镇兵。
六镇兵绝对不是没有战斗力,相反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兵源!
苏泽很清楚,日后影响中原大势的两个集团,武川和怀朔集团,卷出来的猛将影响了这片土地足足几个世纪,隋唐的关陇军事集团就是他们的后代。
这也是苏泽必须要去六镇的原因,自己又不是尔朱荣财大气粗,他也不是高欢宇文泰这种六镇本地人,现在不去刷点存在感,日后六镇真的乱了,要如何招揽这些猛将。
史书上记录了柔然入寇,也记录了六镇起义,可没有一本史书讲清楚,为什么能颠覆整个北魏的六镇兵,面对区区柔然入寇却处处吃瘪,难道柔然人真的比六镇强吗?
那当然不可能了,柔然人可以说是最拉胯的草原霸主了,北魏建国的时候有事没事就盯著柔然揍,揍的柔然都跑到了阴山以北。
而且现在柔然内部分裂,连统一的组织都没有。
看完了这些资料,苏泽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六镇面对柔然人劫掠,总是处于下风了。
于谨抬起头看著苏泽,他已经习惯性的从苏泽那边得到答案了。
第120章 六镇之乱的真正原因(4k)
一阵闷雷后,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苏泽反问于谨道:“六镇是怎么来的?”
于谨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资料,对于六镇来历也是信手拈来,他说道:
“我大魏自建国以来,在边境多设军镇,军镇又统兵又统民,以大将和良家子镇边之,以边境投效的部落牧之。”
“后来我大魏历经几代贤主,励精图治,版域扩大,边镇改为郡县,到了孝文皇帝迁都之后,天下就剩下了北方六镇,自西而东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此六镇专镇北境,防备柔然高车匈奴诸部。”
于谨也是刚接触六镇事务,这就是学习的天赋了,这些日子他已经将六镇的历史沿革,军事地理熟读于心了,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头的名将。
苏泽点点头,反过来问道:“既然六镇设立是为了防备柔然,为什么每次出征草原,都要朝堂领兵为主,以六镇兵从之?而不是直接分发武器和粮草给六镇军民,让他们主动出击呢?”
这个问题让于谨愣住了,是啊,为什么呢?
按照太尉府的记录,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征讨柔然,是在先帝宣武帝继位初期,正始元年(公元504年),当时柔然诸部纠结了十二万骑从六道入寇北魏边境。
那时候宣武帝命令朝中的老将源怀,加使持节、侍中,带领禁军出据北蕃,这一场战役结果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朝廷的大军抵达六镇后,柔然人就已经逃遁回草原了。
源怀没有继续追击,正好带兵巡视了六镇,然后就返回洛阳。
经过苏泽的提醒,于谨才发现问题所在,他说道:“朝廷这样做确实犯了兵家大忌,草原用兵讲究的就是一个迅猛,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劫掠,所以来去如风,等到六镇告急再传到洛阳,然后朝廷再组织大军出击,到了六镇敌人早已经抢完了东西远遁了,还不如让六镇自行征讨追击。”
宣武帝时期也不是没有懂得打仗的将领,那些曾经追随孝文帝改革的文臣武将,难道真的不懂怎么打仗?
就连于谨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朝堂却能达成公论,也没有重臣反对这样的战略。
总不能是整个朝堂都是蠢货吧?
于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苏泽明白,他笑著说道:
“于兄,你考虑的是军事上的问题,但是朝堂考虑的不单单是军事,更重要的是政治上的考量。”
军事只是政治的延续,穿越至今,苏泽已经深刻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苏泽不卖关子说道:“十四年前,源大将军返回了洛阳,向先帝提了几条奏疏,其中在六镇设置镇仓的建议得到了先帝的嘉许,诏令六镇在城内设置镇仓,平日里将粮食都收在镇仓,没有朝廷旨意不得动用镇仓的粮食。”
于谨问道:“这不是挺好的嘛?设置镇仓,打仗的时候可以用作军粮,在灾荒的年间可以用来赈灾。”
苏泽点头说道:“镇仓这种做法其实也不稀奇,魏武帝曹操就经常在前线设置军仓。但是在六镇设置镇仓,于兄说的那些都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根本经不住细究,设置镇仓的理由,是不能写在这冠冕堂皇的奏疏上的。”
苏泽说道:“这里就要说六镇的军民了,六镇自上而下,每镇都有镇将,镇将都是朝廷从洛阳委任,早先多为想要建功立业的重臣勋贵子弟,但是随著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后,镇将多为洛阳官场斗争的失败者。”
于谨对这个自然是深有同感,他点点头说道:“我有一族兄,原为越骑营旅帅,在这次停年格选官中被任命为怀荒镇将,如今我们于家也只能得授这样的职位。”
“镇将以下,就是良家豪帅,这些大部分都是六镇创建之初,陆续迁入六镇的家族,他们世代为军主豪帅,担任除了镇将之外的中高级军职,这其中有国人家族也有后来归附的汉人豪强家族。”
“再之下,也就是当年设置六镇的目的,六镇是为了抵御边患,同时也是为了安置几次北征缴获的草原人口了。”
“太尉府记录,太武帝在位期间,曾经十三次征讨柔然,柔然诸部前后降魏者计30余万落,缴获戎马百余万匹。”
于谨点头,他读到这些记录的时候也是激昂万分,恨不得能够回到太武帝麾下驰骋草原。
苏泽说道:“于兄有没有想过,一落少则三人,这三十万落就是百万人口,这些人都是安置在六镇的,柔然、高车、匈奴降部本来就人多,繁衍至今就是六镇人数最多的群体。”
“六镇之中,除了靠近河套的沃野镇有条件进行军屯,可以农耕之外,其他地区都只能放牧,自从朝廷迁都洛阳之后,每年都需要朝廷运粮北上,才能养活军民。”
“镇将和良家豪帅是自己人,这些草原降部可不是自己人,他们饥一顿饱一顿,平时连饭都吃不好,又怎么会对大魏忠心?将粮仓设置在城中,就是为了用粮食控制城外放牧的镇民。”
“这样的六镇,朝廷能发给他们粮食和武器,放他们出草原追击柔然人吗?恐怕弄不好刚发了粮食和武器,他们也随著柔然人远遁草原了。”
“所以每次柔然入侵,朝廷都要从洛阳派兵,因为六镇之兵只能以之辅助,也就是只能带著他们打顺风仗。”
这些也都是苏泽读了太尉府这么多资料才理顺的想法。
六镇为什么在起义后战斗力强大,北魏朝堂集结了全国之兵都不能治,就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北魏安置在边境的游牧部落,本质上和西晋安置在边境各州的胡人没什么区别。
在你国家强盛的时候,可以按照贾谊设置的“三表五饵”方案,也就是在边境设置投降的胡人部落,用胡人来防御胡人,华夏就可以安居在中原肥沃的土地上。
东汉、西晋、北魏、以及后世隋唐,其实都在用这一套方案,来对抗边境的胡人问题。
这套方案非常理想,不需要汉人士卒远离家乡戍边,也降低了边境防御的养兵成本。
但是无一例外,这套方案最后都玩崩了。
东汉有西北羌乱,西晋有五胡乱华,北魏有六镇起义,唐代有安史之乱。
草原部落在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是最好的刷兵点,可以一旦处理不好,就是蛮族入侵的爆兵点。
但是当一个王朝走下坡路的时候,连自己高层的内部斗争都搞不定的时候,就更没办法处理边疆胡汉问题了。
这些盛世转衰的一场场事件,其实早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苏泽说道:“太武帝在位期间多次征讨,每战胜利都有战利品和赏赐,而六镇就在都城平城周边,皇帝可以随时巡视六镇,解决六镇的问题,那时候六镇自然是心向著朝堂的。”
“可迁都洛阳之后,对草原的几次征讨都无果,还空耗了大量的钱粮,自然没有赏赐和战利品,而朝堂距离六镇已经远了,也看不到六镇疾苦,隔阂自然越来越大。”
“朝堂上,对于征调粮食给六镇也颇有怨言,自从先帝继位后又多次对南朝开战,军粮也紧张,六镇对朝堂也越来越疏远。”
苏泽说完,于谨也沉默了。
这些都是苏泽这些日子总结思考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起义之后反而那么强大的六镇,武德昌盛延续到隋唐的六镇,在面对柔然边患的时候如此被动。
这不是六镇太弱,反而是六镇太强,朝廷要控制六镇,不能给他们太多的粮食和武器。
北魏就是胡人发家,五胡乱华的教训不远,自然明白六镇的威力,所以在孝文帝迁都前,每一次对柔然的大规模作战,都是皇帝带著本部兵马亲征。
到了孝文帝迁都后,也都是朝廷委派有威望的大将带领禁军征讨,从来不让六镇自行征讨,还要在城内设置镇仓,委派镇将控制六镇,让他们没有能力撇开朝廷的帮助,自己发动反击,防止他们在边境越打越强,获得自主权后作乱。
苏泽又进一步思考,六镇之乱的原因,历朝历代的史官们总结都是北魏朝廷在六镇设置军州,断绝了六镇豪帅们上升途径,这些野心家就带领六镇边民造反了。
但是亲历了这个时代的苏泽,明白这些总结,不过是士大夫阶层的文官们的臆想罢了。
那些将上进看做人生唯一目标的儒家士大夫们,想当然的认为六镇的武人们也有同样的目标,就和史官们将羽林之变归因于武人仕途被断绝一样,只不过是带入自身价值观的错误归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