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475节
可如今却戴着斗笠,大冷天穿着短褐、裤子卷到了膝盖下方,脚上的草鞋沾满了泥巴。
或许是他这身装束过于亲民,身旁那位死死盯着他量地的青年农人不住道:“莫偏了,莫要偏了.蔡小哥,楚王那告示里写的可是每丁二十亩,你若给我量少了,我可不依!定要去楚王面前告你状.”
“文三,你晓得楚王长甚样么,就去告我?再逼逼赖赖,老子将你的地多量给隔壁魏寡妇两分!”
蔡思笑骂道。
惹得旁边一众等待分地的百姓哄笑,那魏寡妇却眉眼一挑,乐道:“哟,蔡小哥,那可说好了啊。晚些,待你忙完,奴家请你回家吃酒.”
这下,起哄笑声更大了。
蔡思十四岁就不是雏儿了,甚场面没见过,当即嘿嘿一笑,道:“你家那淡酒有甚吃头,姐姐不如喂我吃些别的。”
热闹笑骂声中,蔡思将分与文三的田地丈量完毕,擦了擦手上泥巴,喊来同组工作人员,当场在地头将那三成田租、二十年长契的佃书签了。
文三拿着那契书左看看右看看,咧嘴直笑。
“文三,你识得字么?能看明白个屁”
同村村民先嘲讽一句,转头便对蔡思道:“蔡小哥,该轮到我家了吧?”
“该我家了!”魏寡妇却抢先一步,一把住了蔡思的胳膊,便要往旁边扯。
“魏家姐姐,急甚?这地又不会长脚走咯!”
说罢,蔡思挣脱魏寡妇的胳膊,反倒朝远处招了招手,道:“张家嫂嫂,你们过来吧,先给你家量了,你们好早些回去,外头冷,小娃娃们吃不住风.”
话音一落,众村民齐刷刷转头看了过去。
却见十多丈外,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夫人,穿着单薄粗衣,左右各牵了两名年岁不大的孩童,身旁还站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娘。
十一二岁,已经不算小了,但这丫头的裤子只到膝盖,露着一截冻的发白的小腿。
以当下来说,这么大的女孩还裸露肢体,相当不雅。
一母带三子,皆是破衣烂衫,一看便是穷苦人家,但村民们看向她们的目光却算不得和善。
那文三不由嘀咕道:“她家也能分地?”
声音不大,却引来旁边村民的点头附和,显然对这‘张家嫂嫂’能分到田地既意外又不满。
张家嫂嫂迟疑片刻,还是牵着孩子走了过来,低声道:“蔡大官人,我家也能分到田地么?”
“自然是能的,宣传队没来讲么?只要家中有男丁、有耕作能力,都可分得田地。”
蔡思解释一句,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文三却道:“蔡小哥,你难道不知?她家男人在永静军当差!王爷没来前,永静军把俺们的粮食都抢走了,恼人的很!他们惯会欺人,还和王爷的大军打仗!这样的人,分她田地作甚?”
一句话,将张家嫂嫂的面皮说的涨红。
左边五岁的小女儿,见周围不善目光聚焦在自己一家身上,畏惧的拽了拽娘亲的衣角,带着哭腔小声道:“娘,娘咱们回家吧,妞妞怕.”
张家嫂嫂却踌躇起来,但凡有点法子,谁愿受人白眼.但二十亩良田意味着什么,她无比清楚。
见此,蔡思瞪了文三一眼,道:“告示上说了,有男丁就有田!”
“他家男人至今被王爷关着,给了地也无人来种.”文三又道。
去年冬,文三家给员外老爷纳过粮后,又被永静军以‘平贼钱’搜刮过一回,一家人差点饿死,是以对永静军怨念极大。
而张家嫂嫂是外地落户在北湾村的军户,以前永静军强横时他不敢吭声,但如今永静军已灰飞烟灭,是以文三将这股怨气发泄到了张家。
虽偶有笑骂,但始终笑嘻嘻的蔡思直到此时才终于皱起了眉头,指着张家嫂嫂对众人道:“你们以前被欺负,是她家欺负你么?”
“那倒不是,但他家男人在永静军当差.”
“你怎知张家大哥愿意投永静军?抓壮丁的事还少了?你看看这一家,若张家大哥是那善于盘剥之人,她家会过成这般?”
“.”
文三答不上来了,蔡思却意犹未尽,继续道:“欺你们的是那谢再道,是贪官、是劣绅!那时你不敢吭声,现今拿人家妇孺撒什么气?文三哥,若我再听说你欺负她们,便将此事报与除恶队!”
“不敢不敢,那可不敢!”
文三登时吓的缩起了脖子.刘鹗之乱后,阜城文武几乎被一扫而空,维持秩序的基本力量都没有了,那除恶队便是镇淮军抽调人员维持秩序的组织。
他们短短几日,不但扫清了方圆百里内的土匪强人,便是村中爱欺压良善的泼皮都被一并收拾了。
文三唯恐自己也被当成黑恶势力拉到野外砍头,再不敢吭声。
蔡思这才罢休,重新拿起步弓准备给张家量地,回头却看见一道熟悉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蔡思一愣,不由惊喜道:“校长?”
说罢,抬腿跑了过去。
“校长怎来了此处?”随军以来,两人所处位置天差地别,难有交集,这倒是近几个月头一次见面。
陈初上下打量蔡思一番,笑道:“冷不冷?”
“嘿,不冷。校长来视察田改工作么?”
“嗯,这里又没外人,喊姐夫便是。”
“嘿嘿,姐夫。”
“走,带我过去看看.”
第348章 莫道前路无知己
“阜城农人,贫苦尤胜当初桐山百姓。桐山地处淮北,西有桐柏山、南有淮水,河网纵横,虽偶有灾荒,但下河摸鱼、上山采果,总不至于饿死太多人。但这界河南的数县,千里平原虽让人心喜,可一遇旱涝,便是颗粒无收的下场,年年不乏全家饿死的传闻.”
北湾村外,陈初和蔡思坐在一个小土丘之上,后者娓娓道来。
方才,陈初原本打算深入百姓,亲自和乡亲们聊聊,可他衣着不凡、又带着随从,他一出现,方才大伙和蔡思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亲近景象立马消失不见。
百姓们一个个习惯性的微微躬身,人人低头,别说是说话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般情况下,自然听不到他们的真实想法,陈初这才退而求其次询问起蔡思。
听他说的详细,陈初点点头,道:“以怀绪看,此地困局何解?”
“嘿嘿,姐夫考我?”蔡思嘴上这般说,但一点不怯场,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某些想法,“姐夫为百姓争来良田,他们自是欢喜的很。但此地百姓积贫已久,手中极度缺乏生产工具,若无官府扶持,这二十亩他们未必种的明白.”
“哦?继续说下去。”
“姐夫,若照当地农人以前那种粗放式耕种,随便洒洒种子,收成凭天,每丁二十亩自然种的过来。但这样的话,作物产量上不去,农人依旧困顿,官府也收不上税。”
“怀绪觉着应该如何?”
“以淮北之法推广细耕!细耕重中之重便是灌溉,前几日我已在周边调研过了。以武邑、阜城、东光三县为例.域内并不缺河流,据当地老人将,三县内的北流河、永流河、四臧河,在一甲子前皆是水流充沛的大河。但后来历经战乱、官府无为,河道慢慢淤积阻塞、乃至接近断流.
便如这北湾村,距界河仅六里,若能趁今冬组织民夫以工代赈,引界河水入农渠,北湾左近数十村不出三年,必成北地江南!”
“还有甚想法一并讲出来。”
陈初鼓励道。
颇有些青年独有锋芒的蔡思还不到习惯‘藏拙’的年纪,心中想法不吐不快,当即道:“万事开头难,方才我也说了农人缺乏生产工具。若想不耽误明年春耕,今冬垦田对各家来说是项大工程。像北湾村张家嫂嫂、魏寡妇等,若无外人帮忙,完成二十亩垦田的任务非常难。”
蔡思和前些日子闹事的太学生年岁差不多,但陈初相信,已有过一年基层为吏经验的蔡思既然提出了问题,便是准备了解决方案。
“依怀绪看,该怎样解决?”
蔡思就等着陈初这句话了,马上回道:“阜城地处齐金交界,北地牛马价格仅蔡州三成,姐夫不如趁此采买一批适龄驽马,将军中老弱牲口淘汰下来,留在此地作耕田之用。”
淮北不产牛马,大型牲口多从北地贩运而来,阜城地处两国交界,在此处采买自然便宜许多,届时新牲口随军回转,也省了运费。
借此更新、优化一下牲口,的确不错。
陈初想了想,却笑道:“军中便是淘汰部分驽马,至多不过几百匹,也不够这几县用啊?”
早有谋划的蔡思却又道:“仗打完了,咱们淮北来的随军财团,总要回去的吧,空跑一趟不如也贩些牛马回淮北卖阜城、武邑等县可出一笔钱,趁他们回返淮北以前,以购买服务的方式,借他们的牛马完成几县春耕前翻地的工作.”
农事中最累的就是翻地工作,若无牛马,便需壮丁如拉纤一般将犁套在肩上.这活累极,且效率极慢。
但有了牲口便不一样了。
陈初算是听明白了,蔡思这小子先是算计了军中驽马,又算计了淮北财团,总之是要用最低的成本完成春耕前翻地的工作。
陈初不由哈哈大笑,指着蔡思道:“你小子,谁的便宜都占!和你姐一个模样.”
蔡思咧嘴一笑,却道:“还不是怪阜城几县县衙穷的叮当响,姐夫既然将田改的差事交与了我,我总要想法子将差事做好吧。”
“嗯,军中淘汰驽马的事我答应你了,租借淮北财团牛马的钱我也可以拨给你。”
陈初话未说完,蔡思已露出了灿烂笑容,不料,陈初却接着道:“先别笑,但淮北财团返程前到底买不买牛马,我可不帮你找他们说。此事,需你自己去和他们沟通.”
本以为蔡思会央告一番,毕竟陈初开口的话,淮北财团不管看不看的上这点贩卖牛马的钱都要采买一批。
不想,蔡思只稍一思索,便道:“好!我自己找他们说!”
见他对阜城田改之事如此上心,陈初拍了拍蔡思的肩膀,鼓励道:“怀绪,有这般劲头,不错!”
“嘿嘿。姐夫委以重任,我怎也要做好,不能给我姐丢人。”
“好!不枉你姐姐推荐你。做事既有提前调研,又能亲自深入第一线.”
“姐夫,你难道忘了么?这都是你教的啊!”
“我何时教了?”
“当年,我和西门冲、陈英俊他们还在鹭留圩蓝翔学堂任代课老师时,玉侬姐.呃,陈嫂嫂曾将一份《鹭留圩调查报告》拿到了学堂。小小一个鹭留圩,姐夫却用了近万字记录了人口、气候、历年旱涝、收成、水文.当时,我们几个看了震惊不已,却也觉得没此必要。
直到近年来开始做事,才越发觉着姐夫的法子方为大工不巧!仅靠圣贤书治理不了地方,姐夫那句话说的极对: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陈初闻言,不由微微失神.蔡思、西门冲、陈英俊这些人同是士子出身,但他们都亲眼见证了淮北一步步的发展。
这种摆在眼前的成果,胜过任何雄辩。
于是,‘务实’几乎成为了他们共有的品质.简单来说,便是,别给我说他娘的大道理,让百姓们富足起来,才是真的!
虽从未在人前表露过,但九月东京城的风波,陈初确实有一股因不被理解生出的失落。
但眼前尚显稚嫩的蔡思,又让陈初生出了‘莫道前路无知己’的感慨。
此道不孤!
申时,陈初起身,环顾沃野上聚成一堆一堆等待分田的农人,忽对蔡思道:“怀绪,令堂可舍得你远行?”
“啊?”
“我是说,若将你留在阜城为一县知县,伯母会不会不舍你留在这边寒之地?”
“啊!姐夫,我?做知县?”蔡思闻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却还是言不由衷的谦虚道:“小弟年幼,唯恐误了姐夫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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