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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第589节

  绵儿闻言,笨拙的朝几位老汉行了一个万福礼,奶声奶气道:“问诸位翁翁好.”

  “哎呦,哈哈哈.”

  绵儿乖巧可爱的模样,登时引得一群老汉纷纷大笑,七嘴八舌送上了夸赞。

  陈初站在一旁,笑的比打了胜仗还开心,这才对女儿道:“去吧,小心别再弄脏衣服,惹你娘亲骂你.”

  孩子自有孩子的乐趣,绵儿加入了小伙伴,又像昨日一般马上成为了焦点人物原因无他,小丫头一身裁剪得体的好衣裳、娘亲亲手帮她梳好的发辫、白白嫩嫩的小脸,和村里这帮小泥猴坐在一起,犹如一群小鸭子中间落入了一只小天鹅。

  如今即便是日子好了,庄户人家也没有给孩子整日做新衣的习惯,毕竟他们长的太快了,往往今年的新衣明年便小了,他们身上穿的大多是哥哥姐姐旧衣改小的衣裳。

  陈初这边,和一众老汉在磨盘上坐了,随手拿出一条小布袋,里面装满了炒花生,以此为零食,就这么聊了起来。

  “陶二伯,今年收成怎样?”

  “托王爷的福,今冬这大白菜和萝卜卖了个好价,一家子又能过个肥年喽。嘿,那话是怎说的?哦,对了,芝麻开花节节高,哈哈哈”

  未时末。

  嘉柔在宅子里待的无聊,且绵儿一走便去了近一个时辰,不免有些担心,便带着蔻芸寻去了打谷场。

  此时虽已过了饭点,但明日就是除夕了,家家户户的烟囱内仍冒着炊烟。

  蒸炊饼的、打年糕的、炸丸子的、煮肉的,各式香味混合。

  嘉柔久长于深宫之中,哪见过这等烟火气,每路过一家,都想勾头看一看人家在准备甚吃食。

  她这模样,也吸引了一些坐在房前屋后做针线顺便拉家常的老妪们的注意。

  旁的不说,单说嘉柔那容貌衣装、一举一动,都和这座普通小庄子格格不入,不怪老妇们低声议论她的来历。

  嘉柔自是感受到了被瞩目,微感不适,快步走过老妇聚集去才松了口气。

  可见识了别家热闹,嘉柔下意识问道:“蔻芸,咱们宅子里过年,不需准备吃食么?”

  “呃”

  一行人昨日才到蔡州,忙忙碌碌一天安置,今早,嘉柔又准了管事的篆云回家探亲,炸糕蒸饼这等琐事反倒没人管了。

  蔻芸稍一思索,提议道:“殿下,待会奴婢去王府拿些现成的吧,咱们自己准备,有些来不及了。”

  蔻芸和篆云一样,出自洒金巷王府,即使现在跟了嘉柔,依旧下意识将自己看作王府的人,所以这边来不及准备,去王府拿一些在她想来理所当然。

  可嘉柔听了,却不高兴道:“不用了。”

  人家好歹是一国长公主,过年还吃不起东西了么?人家又不是要饭的,怎好意思去王府讨要。

  少倾,嘉柔走到了村头打谷场,一眼便看到混在孩子群中的女儿了。

  刚刚一个时辰没见,小丫头蜀锦外衫上多了几道泥巴手印,也不管地上脏,就那么和一群小泥猴坐在地上,用泥巴捏了小鸡小鸭小老虎。

  小手上一旦被泥巴糊满影响灵活,反手就在身上随意一抹.

  就连嘴巴两侧也蹭上了泥印,猛一看,像是两道小胡子似得。

  这还是自己那个奶香奶香、白白嫩嫩的女儿么!

  让爹带娃,就给我带成个这?

  嘉柔生气的在谷场上寻找着陈初的身影,倒也不难找,几息后便看到了背对着自己正和一群老汉聊的起劲的那道背影。

  气呼呼上前,蔻芸翘楚嘉柔带了气,忙低声提醒道:“殿下,这是在外头.”

  嘉柔不由放慢了脚步.

  恰好,几名老汉聊到近年来的生活变化,陶二伯慨叹道:“以前那过的叫甚日子?犹记得阜昌三年冬,咱蔡州刚经历了两年兵灾,年底朝廷忽又加了一门‘贡税’,说是进贡给金国皇帝的税赋。那年大寒,咱们自己都没有吃食裹肚,哪还有余粮交税啊!”

  “可不是么!”马上有人接茬道:“那年大年三十,咱庄上老秃叔一家,不就是被征粮官逼的全家上吊了么!”

  虽时隔多年,但说起此事,一群人依旧咬牙切齿。

  另有一人带着恨意道:“若不是楚王主政淮北,咱们早晚也被朝廷折腾死!呵呵,还好,祸害不长命,一家男丁死了个干净!”

  这话虽未指名道姓,但‘一家男丁死了个干净’说的是谁家,桃奚庄老汉都明白。

  在淮北,阿瑜掌控的舆论系统,一直在有意无意削弱刘齐威严,树立楚王名望。

  是以,在当地指桑骂槐两句刘齐朝廷既不算大事,也是政治正确。

  站在他们的视角,自然无法共情‘税赋乃国家根本’这句话,他们也不了解如今的淮北税赋系统和当初有什么不同.

  刘齐时期,既无商税可收,又不敢对盘踞各地的豪绅征税,国家养兵、养官、朝廷运转的压力都落在了升斗小民头上。

  现下,淮北税赋中,商税已占了大头,又有鹭留圩农垦这等类似国营农场的大型屯垦集团统一调度、推广新粮,战时亦可毫不犹豫的支援淮北军事体系运转,再加上新种带来的生产力大跃升,自耕农身上的税赋压力比起以往不知小了多少倍。

  再者,如今蔡州算上驻军、军属、场坊工人等等,已成为一个人口百万的大邑。

  如此人口规模,毗邻蔡州的各个村庄,仅靠种菜、往城内贩运蔬菜瓜果,也能过上相当不错的日子。

  所以,在桃奚庄老汉眼中,过去的刘齐朝廷就是由一群只知盘剥百姓的恶人组成,说起他们嘴巴自然不留情。

  这边正骂的起劲,忽听身后一声悲愤娇斥,“大胆!”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回头,见是昨日刚同‘小陈’一起搬来庄子里的陈娘子,不由面面相觑,看向了陈初.

  世人都有各自立场,嘉柔即便不站在国事角度,只那句‘祸害不长命、满门男丁死了个干净’也让她难以接受。

  陈初起身走了过去,想先将嘉柔带到别处安抚两句。

  嘉柔却倔强的站在原地,红着一双丹凤眼,盯着陶二几名老汉,道:“你们怎可这般背后议论先帝!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晓得么?”

  这话倒没吓到几人,桃奚庄有数名子弟从军、便是庄子的里正,也是一名淮北退伍军人,这帮人聚在一起,骂刘齐朝廷、骂金狗时骂的更狠。

  但看在说话好听的小陈面子上,老汉们不打算与妇人争执,纷纷闭口不言。

  可嘉柔却像是要说服对方一般,认真解释道:“你们可知,先帝在世时,每年春冬不过常服两套,每日餐食不过四菜两汤,宫中用度一减再减,吃穿用度尚不如东京富户。先帝勤政,宵衣旰食,未到子时不寝,不及卯时既起。你们这般诋毁于先帝,良心可安?”

  陶二的儿子就在淮北军中,身为军属,底气也就足些,听到陈娘子说了这么一大串,也激起了他的脾气。

  只见陶二一拱手道:“陈娘子,你所说,我们自然不曾知晓。但我们却眼睁睁见过同族亲属活生生饿死、见过同村被税官逼死、见过淮北水患时外府百姓仓惶逃难,也听闻过寿州被乱军屠的赤地千里,江河阻塞!那时,先帝在哪儿?我蔡州若非楚王坐镇,只怕老朽也早已成了冢中枯骨。

  陈娘子,你说的,或许是真,但和我们这些人又有甚关系?若大齐处处安乐,百姓无冻馁之忧,便是先帝每日山珍海味、终日嬉戏,也堪称明君啊!反之,大齐若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便是先帝每年少穿一套衣、每餐少吃几块肉,又有何用?”

  早年在庄里做过私塾先生的陶二伯驳的嘉柔哑口无言,其实陶二的中心思想便是身为帝王,‘俭朴、勤政’这些私德最多算锦上添花,身在其位,只需让国家富强、百姓安乐便是明君。

  你私德再好,将国家治理的一团糟,往轻了说是自我感动,往重了说是无能!

  陶二已经说的很含蓄了。

  嘉柔想反驳,一时无从开口,却有另一位桃奚村民举一反三道:“二哥说的在理!就像咱们楚王,虽淮南小报说他好色无度,但那又怎样?只要能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他便是再纳上三五十位姨娘,也属应当.”

  诶~诶~诶!这位大叔,你们说归说,往初哥儿身上扯啥!

  还三五十位姨娘,姨娘们受得了,初哥儿的腰也受不了啊!

  申时一刻。

  冬季日短,太阳已偏西。

  桃奚庄宅子,陈初同嘉柔坐在一进影壁前的花池上,嘉柔显然不太习惯如此随性的坐在外头。

  那双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哭过一场,精神有点萎靡。

  绵儿已洗净了手脸,应是被娘亲哭鼻子吓到了,小嘴抿的紧紧的,眼窝窝里有泪花,歪在嘉柔怀里。

  今天这事,对嘉柔是场冲击。

  被一位乡间老农不留情面的剥开了父皇勤政俭朴下,‘无能累国’的实质。

  偏偏又拿了枕边人做了对比,嘉柔的心情自是复杂难言。

  因身世的局限性,嘉柔肯定会有些和陈初不同的理念,陈初打算和嘉柔好好聊聊,但不会选在嘉柔正难过的当下。

  “莫哭了,将绵儿吓的不轻。”

  陈初说话间,伸手想从嘉柔怀中接过绵儿。

  但两人自从昨日才熟悉起来,绵儿此时自然不想离开娘亲的怀抱,不由往后撤了撤。

  陈初为缓和气氛,故意笑骂道:“昨日绵儿还说要做爹爹的小棉袄,看来还是和娘亲啊!”

  “一年里你和她见不上几回,若不是这回我带她来蔡州,绵儿都不记得你这个爹爹了,哪里和你亲的起来。”

  这是嘉柔回家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自是有几分幽怨。

  这件事,陈初是有愧的,不由道:“若近来无甚大事,你们母女便在蔡州多待些时日,我多陪陪绵儿。”

  嘉柔沉默片刻,却道:“明日除夕呢,夜里你能来么?”

  除夕夜,阖家团圆陈初若来这边,家里不得炸了窝。

  嘉柔耷着眼皮,望着地面,忽又道:“那,你今晚总能留下吧?”

  “嗯,行。”

  陈初脱口而出,随后狐疑的看了嘉柔一眼.方才嘉柔提出除夕陪她,陈初做不到,紧接她便改成了今日,陈初愧疚之下随口应下。

  似乎有点故意要一百,其实心理价位只在五十的意思。

  嘉柔被陈初看的不自在,继续垂着眸子道:“是绵儿想你呀,你昨晚走了以后,她怄了我半夜,非要爹爹抱着睡。”

  “娘,绵儿昨夜没怄人”

  绵儿从嘉柔怀里抬起头,为自己分辨道。

  “你怄了!你自己忘了!”

  “哦”

  陈初哈哈笑了出来,嘉柔眼瞧自己的借口碑被女儿拆穿,不由期期艾艾道:“嘉柔终归是个女儿家,无论父皇贤明与否,他在世时,嘉柔总算有个家。如今丑兔儿孤零零一人待在皇城,见旁人一家齐整,自然想与你团圆.”

  嘉柔忽然换了床笫间的自称。

  自小长于宫中,虽不曾争宠夺爱,但后宫妃嫔们的手段话术嘉柔也见识过不少,一番话讲出,既显了真情,又露出些许依赖。

  最是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和怜惜。

  陈初张开手臂揽了嘉柔,旁边还有蔻芸、小乙在,嘉柔稍一犹豫,便乖乖将脑袋靠在了陈初肩头。

  “抱我,爹爹也抱我.”

  绵儿当即凑了热闹。

  此刻若有相机在,定格下来必定是一副充满爱意的一家三口全家照。

  只是

  “哟哟哟,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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