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620节
眨眼间,南墙上竟有西夏军攀上了城头。
折可求不由眉头一皱,再次以千里镜细看后,既意外又似预料之中,“果然!西夏军此次劳师动众,果然带来了横山步跋子!看来,他们还真不是虚张声势来讨要李察哥,怕是真的想拿下我保安州!”
西夏有两大强军,一曰步跋子,二曰铁鹞子。
步跋子由世居横山的党项羌各族精壮组成,这些人经常上山下坡、出入溪涧,故兵士有耐寒暑,忍饥渴,轻足善走,逾高超远之特点。
再配以双层步甲,作战尤为勇猛,悍不畏死。
不过,这种重装步兵和铁鹞子一样,人数都不多。
西夏舍得派他们出战,必定是存了拿下保安州的野心。
保安州城内的佟琦,迅速感受到了步跋子所带来的压力,少倾,城内便燃起了请求援军上场的狼烟。
“这佟老三,沉不住气!”
作为西军中声望最盛、资历最老的老将,折可求批评了佟威一句,却还是对儿子道:“彦文,率三千马军于城南骚扰西夏军侧翼,务必使他们不敢放手攻城。”
“遵命!”
折彦文领命,当即率本部离营,从东南方向进入了战场。
折彦文十四岁时便跟随父亲上阵杀敌,如今大小征战已经历十几场,他非常谨慎的没有直接杀入战场内,而是一直游走在战线外围游射,干扰西夏军攻城后队。
毕竟,步跋子都来了,铁鹞子还会远么?
果然,不出折彦文所料,大约一刻钟后,列阵于保安州城正东的西夏中军步卒方阵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匹匹神骏良驹驮着一名名高大骑士,自步卒让出的道路中缓缓朝南侧战场而来。
此军皆由党、羌贵族子弟、亲信组成,人马皆配装饰华丽的重甲,刺斫不入。
且腰间有环扣,以钩索绞联于马上,即便战死,亦不坠地。
战马往往会继续随大队前冲。
折可求年轻时,便亲眼目睹过一名西夏铁鹞子,人头已齐颈而断,但整个人依旧坐在马背上冲锋,场景相当慑人。
两地百年征战,对彼此实力心知肚明,都是明牌。
见对方刚刚交战就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折可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隐隐担心。
松一口气,是因为明确了铁鹞子的动向,便不用再担心他们埋伏于某处发动突袭。
隐隐担心,则是因为此刻明明未到战局胶着、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那西夏军主帅任得敬也是名老将了,此次怎这般沉不住气?
下方,三千铁鹞子已抵达城南战场,折彦文按照预先和父亲商议好的计策,依仗轻骑便利,且战且退,将铁鹞子引往西侧悲歌川。
三川塬上,折可求眼见铁鹞子果真被儿子引向了利于本方作战的战场,随即压下些许不安,下令道:“彦忠,何都统你二人各率本部重骑进悲歌川”
西北各军,以前因贫弱,自是养不起人马佩甲的重骑兵。
直到最近几年,因耕种新麦,连年丰收,再得益于和楚王的良好关系,西军才得以从淮北购入好铁,铸造重甲四千副。
其中,折家装备的最多,共计一千五百。
何定边麾下有五百骑。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西夏尚且不知的底牌,折可求才敢硬钢铁鹞子。
二子折彦忠、庆州都统何定边两人都是首次率领西军重骑作战,自是兴奋雀跃,当即点齐兵马冲下了三川塬。
悲歌川西窄东宽,犹如喇叭状。
申时一刻,折彦忠率千五百重骑,自喇叭口入川。
西军忽然出现的重骑,让铁鹞子统领细母嵬名吃惊不小,随即朝东边望了一眼,呜哩哇啦的说了些什么,看起来很着急,也像在咒骂。
数里外的三川塬上,折可求手持千里镜,时刻留意着悲歌川战场和保安州城下西夏中军大营的动向。
若西夏中军来援悲歌川,他的任务便是带领塬上将士拦截。
此一战,折可求已下定决心,便是付出巨大伤亡也要打残铁鹞子,磨了西夏军锐气。
千里镜移动间,狭窄视线中忽然出现几只高飞大鸟。
折可求本来已移走了视线,却忽觉怪异,下意识拉回了视线。
在西北生活了一辈子,折可求自然知晓当地有哪些常见猛禽,比如秃鹫、金雕等等。
可此刻盘旋在悲歌川上空的几只怪鸟,却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通过千里镜细看一番,此鸟头、腹白色,翅羽灰褐,虽体型远不如西北原生的金雕大,却同样带有‘钩喙’这种猛禽标志。
正疑惑间,却见东侧山丘后扬起一片烟尘。
折可求赶紧看了过去,仅仅几息后,千里镜内陡然出现一条黑线。
马是西夏河曲马,人却比党项人矮了不少,同样人马俱铁甲,却是一水黑色,完全没有西夏铁鹞子那般的华丽装饰。
甚至连旗号都没打。
那一具具沉默重甲骑士,在阳光照射下犹如铁铸恶佛!
即便还隔着几里远,折可求也能明显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以西夏国力,能养三千铁鹞子,已是极限。
这股重骑,又是从哪里来的!
短暂迷茫后,折可求的目光再次看向了盘旋于天的怪鸟
海东青!
金人的海东青!
折可求瞬间头皮一麻,再看向悲歌川内的战场,双方已纠缠在了一起,单靠鸣金,绝对撤不出来了。
“西军为国戍边,有进无退,随我杀!”
折可求只犹豫了一息,便回头暴喝一声,带领塬上将士朝东而去。
申时中。
折可求所部本想为悲歌川建立一道屏障,可仅接战半时辰,阵线便快速动摇。
眼见这支不知从哪杀来的重甲骑兵已进至折可求身前不足百步,亲卫队长、家生子出身的折车儿抽出大刀,猛地对身旁一人喊道:“带帅爷走!弟兄们顶不住了!”
说罢,一提马缰便冲向了敌军。
有他带头,当即又有数十名亲卫驾马前出,同样都是那句话,“带帅爷走!”
仅仅几息,折车儿便带着数十名亲卫冲到了铁浮图阵前,一刀挥砍下去,砸出一溜火星。
那马上金将只身形微微一挫,双手持握狼牙棒兜头砸下。
折车儿知晓重甲难破,方才那刀使出了十成力,却不想依然是这样。
招式已老,折车儿避无可避.
这几十名护主忠卫,只在双方交战的阵线之上,翻出一朵小到不能再小的浪花,随即被黑色洪流碾压、淹没。
申时末。
折可求在剩余亲卫护拥下,退至悲歌川内。
正在全力与西夏铁鹞子厮杀的折家军,忽然感受到了来自东侧战场的巨大压力。
战线摇摇欲坠。
折可求在川内偶遇折彦文,此刻父子俩俱是血染战袍。
“爹!你怎在此处!”折彦文见了父亲,不由大惊失色,“东边怎了?”
折可求已年迈,一番厮杀后气喘吁吁,只简略道:“金人!金人来了!”
“金人?”
折彦文闻言心惊的同时,却也觉着荒谬。
金人主力不是被楚王困在关外么?
再说了,保安州和黄龙府相距千里,中间又隔着漠北草原,他们怎忽然出现在了此处?
折可求却无暇解释,急道:“趁悲歌川西口未被西夏军封闭,带身边将士快退!”
折彦文闻言,疯狂摇头,大急道:“爹,我不退!你快带二郎退!”
紧要关头,折可求显露慈父本色,一巴掌扇到了折彦文脸上,只道:“休再争论!我让你退,你便退!二郎此时在哪儿,为父都不知晓。你带上将士快退,为我折家军、为我折家留颗种子!”
“爹!”折彦文泣血唤道。
“快退!你若能逃出生天,便去找楚王!去吧.爹便再为你断后一回!”
酉时三刻。
折彦文率四百重甲、四百轻骑,不足千余残兵从悲歌川西口浴血杀出。
酉时末。
悲歌川内,西军和西夏将士的尸首交相叠压,密密麻麻,血腥气直冲天灵盖。
战斗已近尾声,西夏铁鹞子统领细母嵬名正带领属下,寻找尚未断气的西军补刀,同时翻出那些战死的西军重骑,扒掉对方的人马甲胄收集以为己用。
走到悲歌川中间时,却见主帅任得敬带了数十人正围在一名身穿将帅甲的老头身前。
这老汉须发皆白,胡须却又被鲜血所染,成了深红色。
此时他耷拉着脑袋,委顿坐于地,背靠一杆‘折’字帅旗,口鼻中还在断断续续淌着血。
细母嵬名打听一番方知,此人竟是和大夏作对了数十年的西军大佬折可求!
据大帅任得敬的身边人讲,方才任帅劝降,这折老儿不但不从,竟连杀十余人,直砍断了虎头刀,又从怀中拿出一根铜管砸碎了一人的脑袋,才被己方军士连捅数枪,失去了行动能力。
细母嵬名闻言才注意到,折可求被削去了两指的右手中,还握着一根变形铜管。
虽说这老贼眼看随时会死去,但对他恨之入骨的细母嵬名还是想亲手宰了他,好告慰多年来死在西军手中的弟兄们。
提刀走近后,细母嵬名发现,眼神已涣散的折可求嘴唇翕合,任得敬半蹲,侧耳倾听。
竟.这折可求竟在哼唱一首西北民谣.
“三十里的黄河,二十里的水,五.五十里的山路,我来看阿妹崖畔上的阿妹从白守到了黑,远远的像.个土堆堆”
断断续续的歌声越来越微弱。
任得敬明明看出折可求死亡只在须臾间,却为了证明他战胜了折可求,依旧劝道:“折老将军,如今金夏联手,你齐国亡国在即,你降了吧,降了至少可保身后哀荣,和你子孙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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