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01节
二哥出生入死,一定做了很大的事吧?不然如何能娶得嫂子这样的美人?
“我——嫂子教你弹。”岚姬拉着邵莺的手,轻触琴弦。
当悦耳的声音传出时,邵莺下意识一缩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岚姬让她坐在身边,仔仔细细教了起来。
邵莺时而听讲,时而被“嫂子”身上华美的裙装给吸引了。
岚姬不以为意。
她从没想到过有这么一天,要费尽心思讨好一个军户家的小女孩。
更何况,自己并不是她的真嫂子。
前些天颍川大中正庾珉来访,郎君与其密谈半日,言笑晏晏,却不知何事。
世上之事,总是让人如此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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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衍来到绿柳园时,邵勋正被母亲“押”着捞咸菹,然后洗净、切碎。
常年挥舞重剑的手孔武有力,但在切菜时却怎么都不得劲,差点伤了手指。
听到唐剑禀报时,他有些疑惑。
刘氏在一旁听到“王司徒”三个字时,吓了一个激灵,身子直往灶房里面躲,并催促儿子快去迎接。
邵勋笑了笑,道:“阿娘勿忧,王夷甫来此,必有所求,晾他一下也无妨。”
刘氏只感到心砰砰直跳。
司徒是什么官,她大约有点数,好像比太守、刺史还大,这是说晾就晾的?
“小虫……”她欲言又止。
邵勋转过身来,认真地对母亲说道:“阿娘,儿不是什么小人物了。王夷甫出身琅琊王氏,位列三公,职掌数万禁军,连天子、太傅都甚是倚重。但这没什么,方今天下,还没几个能让我怕的人。想当年,长沙王都被我捉了——”
“你捉了长沙王?有没有捉成都王?成都王妃……”刘氏疑惑道。
邵勋脸色一变,赶忙说道:“阿娘说得是,王司徒乃贵客,岂能怠慢?儿这就出门迎接。”
说罢,一溜烟走了。
王衍莫名其妙地等了一会,随后被迎了进来。
邵勋直接将王衍、潘滔二人带至书房,寒暄一番后,笑道:“司徒好雅兴,眼见着要过年了,还来梁县游玩。”
王衍咳嗽了一下,道:“一路游玩下来,确实大开眼界。”
“我等经石桥防、李家防南来。”潘滔在一旁补充道。
邵勋恍然,道:“乡间土团,让司徒见笑了。”
王衍有些沉默。
这一点不像他的风格,仿佛被什么东西降维打击了一般。
“君侯设乡团,却不知何为?”良久之后,王衍终于开口了。
邵勋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更加舒服,然后说道:“为了防备王弥,防备匈奴,司徒可信?”
王衍点了点头,道:“并州有报,刘渊大集兵马,意图南下太行。但这怎么看都是防备之举吧?”
邵勋没有外部的情报网络,他建不起。
司马越其实也没,比他强得有限。
但王衍关系网四通八达,即便在并州这种胡人占据绝对优势的地方,他都能给你整来第一手消息,确实不简单。
王衍收到的消息是:汉主刘渊遣刘聪等将统率兵马南下,占据太行诸陉道。
在他看来,刘渊这是利用河东表里山河的地利优势,试图以少量兵马堵塞陉道,以便在其他方向发力。
另外,石勒等将率军东行,同样占据了滏口等陉,似乎也是在防备什么。
以此观之,刘渊当攻平阳、河东二郡。
但他没有直接点出这个。
“刘渊欲攻平阳、河东。”邵勋不想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石勒或下河北。王司徒觉得,刚刚经历一番战乱的冀州,可挡得住匈奴大军?平阳、河东二郡,若无朝廷大军增援,可守得住?”
王衍默然片刻,又问道:“王弥何解?”
“司徒。”邵勋凑近了一点,看着王衍的眼睛,说道:“王弥已聚众数万,若杀出青州,奔入兖、豫乃至河洛,谁能挡之?”
王衍猛然坐直身子,皱眉道:“苟道将为青州都督,屡次大破王弥,难道不能剿之?”
“若苟晞纵放王弥呢?”邵勋问道。
王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固然眼光不错,但思维上有个致命的盲区,那就是没有考虑武人会掀桌子这种事。
这也不怪他,因为此时的社会环境,这种事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邵勋的思维压根没这种局限,他分析了每一种可能,甚至拿黄巢来做案例。
黄巢过淮河前后,手握重兵的高骈在淮南按兵不动,坐视黄巢北上。
黄巢走的路线是汝州、洛阳、潼关、长安,都是唐廷控制较深的地区。至于藩镇势力猖獗的地方,黄巢没有去,诸镇也作壁上观,看着黄巢入关中,攻陷长安。
等到黄巢飘了,觉得自己实力强劲,打算出兵收取长安以西地区,并被京西北诸藩镇暴打,惨败而归之后,天下诸镇发现黄巢灭不了大唐,这才行动起来,纷纷出兵入关中,剿灭黄巢势力。
这一幕,难道不会在西晋上演?
“司徒,若苟晞但驱逐王弥,自保青州,纵其入兖州,太傅可能抵挡?”邵勋又问道:“如果太傅不能抵挡,地方州郡无兵,王弥可就一路杀至洛京了,届时会如何?”
“君侯有点危言耸听了吧?”王衍有点难以相信,更难以适应。
梁县之旅,一路上看到的东西,让他有些难受。
邵勋搞的那些东西,目前还只能算是萌芽,但王衍知道,那是一种可以在全国推广的模式,这就很可怕了。
因此,在来到绿柳园之时,他有点沉默。
现在与邵勋聊了一会,又发现苟晞可能不会听任太傅乃至他摆布了,人家居然会撂挑子不干?你凭什么?你一个连寒素都不是的军头,凭什么敢纵放王弥入京?
但邵勋言之凿凿地告诉他,苟晞完全有可能这么做,并且理由都能找出无数个。
“司徒。”邵勋又给王衍来了一记重击:“不光苟晞会纵放王弥离境,太傅多半也不敢与王弥对阵。王弥看到前路没有任何阻碍,伱觉得他会怎么做?”
王衍心神有些紊乱。
他觉得自己今天大失水准,引以为傲的口才一点发挥不出来,完全被邵勋这个小军头牵着鼻子走,理了理思绪后,说道:“禁军回返洛阳后,太傅尚有数万兖、豫兵马——”
“但太傅不敢。”邵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王衍的话,说道:“太傅或敢威压天子,但他不敢直面王弥、匈奴,他怕。更何况,届时河北就一定平静吗?苟晞绝对不愿意再为太傅出兵河北了,太傅只能自己想办法平定。”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让潘滔都有些侧目。
“太傅自牧兖州,司徒却在洛阳。”邵勋又隐晦地提醒了一句。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和司马越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司马越已经出镇外藩了,你却在中枢为官,你没法离开洛阳。保住洛阳、保住朝廷,就是你最大的利益。
王衍霍然起身,在书房内走来走去。
半晌之后,他转身看着邵勋。
“仆愿奋力厮杀,击破王弥贼众。”邵勋沉声说道:“若匈奴南下,仆亦会提兵北上,与其力战。”
王衍看了他许久,终于微微点头。
邵勋微微松了口气。
王衍并不是司马越的下属,而是政治上的盟友、合作者,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代表了相当的独立性。
他刚才对王衍说的话,半真半假,有那么点忽悠的成分,但整体没什么问题。
不管司马越是真的没胆子和王弥决战,还是被河北牵制了精力,结局都是一样的。
邵勋不认为他能挡住王弥,更大可能是压根不会挡。
考虑到苟晞的态度,王弥来洛阳的可能性相当大,必须认真对待。
第196章 新年(月票加更5)
离开绿柳园后,王衍没有立刻归家,而是拉着潘滔去了西北边的广成苑。
在广成宫山麓,他遇到了已被拔为中典牧都尉的乐宽。
从郡国上佐,一跃而为朝官,是好是坏,难以言说。但乐宽没有选择,大过年的还只能与牲畜为伍,回不了家。
王衍、潘滔二人并非公干,但一为司徒,一为太傅幕府司马,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很快便请到了位于广成宫西边的一处名为芝兰院的地方。
此院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营建,前阵子刚刚完工。
主体建筑依地形而建,乃深入湖泊的一个“半岛”。
地方不算很大,但有树林,有竹园,有院落,有观景楼阁,甚至还有建在湖面上的水榭。
今年再装饰一下,搬点洛阳左藏器具布设一番,差不多就彻底完工了。
王衍倒不觉得建这么个园囿有什么劳民伤财。
反正是征发的百姓役徒,要多少有多少,伐木建屋、开山取石、烧制砖瓦等等,“不费事”。
“对岸似乎是农田?”王衍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不确定地问道。
农田和芝兰院不搭啊,怎么布的景?
乐宽也有些尴尬,解释道:“那里本是一片竹海,鲁阳侯下令砍伐了一部分,制作竹器,供广成苑用度。辟出来的地,烧荒之后,在年初改作农田,种了一季粟。”
“亩收几何?”王衍收回目光,随口问了句。
“不到两斛。”乐宽答道。
这个产量,可以说很低了,即便施加了河底淤泥,产量也不过六十斤上下。
“何人耕种?”王衍又问道。
“南阳、顺阳二郡役徒。”
“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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