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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260节

  但官方这种行为,也令谶纬成了显学。终东汉一朝,谶纬学说十分兴盛,儒生也大量使用,甚至到了经、纬不分的地步。

  即便从东汉末年开始打压,但这种学说已经扎下了根,不是一时半会能压制的。到了此时,依然是世家大族子弟的必学科目之一。

  王衍说了这么一大堆,好似对谶纬不太相信,但你问问他为何总是一个人在家研究图谶甚至算卦?

  “夷甫所说,似有几分道理。”司马越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随后又看向潘滔、刘舆二人,问道:“你二人是何看法?”

  “司徒,此必匈奴之计,旨在离间司徒和鲁阳县公,不足信也。”潘滔立刻说道。

  刘舆犹豫了一下,似是觉得这会不能生出内乱,当以大局为重,于是附和道:“谶纬之说,虚无缥缈。鲁阳县公嚣张跋扈,贪财好色,恶了不少人,或有人中伤。”

  “司徒历次征调,鲁阳县公皆出兵相随,忠勇可嘉。”糜晃说道。

  司马越迟疑难决,最终还是疑惑地点了点头。

  初听到洛水断流的消息时,他直接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

  醒来之后,恨不得什么都不顾了,要当场杀了邵勋,幸得左右劝解,方止住了那股子翻腾不休的杀意。

  这会经王夷甫一阵开导,心里好受多了,杀心也淡了许多。

  但心底的那根刺,却怎么都拔不出来,反倒愈发往肉里钻了。

  待到击退匈奴,还是得着手解决这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而在想到匈奴之后,他又问道:“石勒寇钜鹿、常山等郡,大肆征发人丁,众至十万,该如何应对?”

  “司徒,这事还得着落在王幽州身上。”刘舆答道:“或可令其权摄冀州北部诸郡,总揽军务,剿灭石勒。”

  司马越犹豫了下。

  这是给王浚名义了,他不是很乐意。

  最好的办法,还是王浚为朝廷打仗,击败石勒后就退回,钜鹿、常山等郡仍然归朝廷管。

  朝廷可以给王浚名爵,但不能给他升官,不能给他地盘,这是底线。

  “先着王浚进剿石勒。”司马越说道。

  “诺。”刘舆应下了。

  “匈奴定然要南下。”司马越又道:“此番大战,还得有个主帅,何人能为之?”

  按理来说,司马越是当仁不让的主帅,但他如今这个身体状况,确实无法指挥——当然,或许还有其他因素。

  几人都下意识看向王衍。

  王衍是北军中候、太尉,指挥禁军打仗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司马越看了一眼王衍,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另外,他也不想把权力过多地集中到一个人手里。

  “罢了。”司马越摆了摆手,道:“着曹武、王堪守好渡口,防备匈奴南下,余事容后再议。”

  说完,又看向糜晃,问道:“子恢,南下之情形,与孤细说。”

  糜晃上前,将与邵勋会面的情形仔细说了一番。

  当然,是以他的方式来说的。

  比如,邵勋索要钱粮器械,口气很不好。糜晃只提及南边赤地千里,百姓嗷嗷待哺,邵勋军粮不足,恳求朝廷调拨太仓之粮以赈。

  如此种种。

  司马越听完,不置可否。

  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间一阵头晕袭来,难受得不行。

  只能无力地摆手道:“檄调邵勋率众北上。钱粮器械之事,夷甫你看着给吧。”

  “好。”王衍点了点头,应道。

第248章 开诚布公(上)

  司马越松口之后,整个六月,王衍都在清点物资。

  大战即将来临,这时候再不把家底弄清楚,就真的完蛋了。

  王衍太清楚管理洛阳武库、东阳门太仓那帮人的德性了,因为以前就是他的人在管,现在则换了司徒幕府的新贵——王衍不认为他们与自己的“小弟”有什么区别。

  甚至于,很多人还没“吃饱”,吃相可能会更难看一些。

  清点完物资后,七月初一,王衍派人南送了一批,主要是各种军资。

  他很清楚,梁县那边有一定的生产能力,但很薄弱,几年内都不可能自给自足。比起钱粮,军资更能吸引邵勋。

  除了这些事外,他在朝中几乎没什么可做的了。

  司徒幕府的人几乎把持了一切,甚至开始侵夺他的权力。王衍遣人旁敲侧击了一番,司马越压根不问,遂死心。

  七月中,眼见着邵勋还没有北上的动作,王衍便亲自去了一趟广成泽。

  “自春至夏,未有一滴雨落下。”王家别院外,听着女儿王惠风的话,王衍只是无语。

  如果还不下雨,广成泽大概也要减少秋播田亩数量了。

  毕竟,小麦比粟更需要灌溉,没水肯定不行。

  但粟没法越冬,没法利用灾害减少的冬春时节,这是致命的缺陷。

  “广成泽收的粮食,只够他们自己吃吧?”王衍顺着长堤往前走,问道。

  大女儿王景风拽了根枯萎的柳条,无聊地甩着,跟在后面。

  小女儿王惠风闻言点了点头,道:“怕是还得用掉点存粮。梁县、鲁阳虽然河湖纵横,也种了小麦,但收成应比不上广成泽。襄城七县、阳翟、阳城、宜阳的日子也不好过,鲁阳公大概要开仓放粮,救济一点。”

  “他还能撑一年。不过,也就撑一年而已。”说到这里,王惠风的语气稍稍有些惋惜。

  这个男人,她只远远见过一两次,甚至没说过话。但因为父亲的关系,她一直在搜集有关他的材料,摸清楚他的家底,为此甚至把并州、冀州、豫州等地的消息处理都延后了。

  在她的认知中,鲁阳县公是个难得的干才,心中又有热忱,当真是奇男子一个。

  今年以来,父亲在京中声名鹊起,威望大涨,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去岁力推冬小麦,众皆以为有先见之明。但王惠风知道,这是邵勋出的主意,前几年他一直在推行“两年三熟制”,与传统的“一年一熟”制相比,好处多多。

  她找人问过,两年之内,粟、麦交替种植,能减少虫害,麦的亩收还比粟高,而且还能多收一季杂粮。

  最重要的,今年的大旱已经证明,没有什么比规避灾害更重要的了。

  这個功劳,其实该是鲁阳县公的。

  “他能撑一年,洛阳都不一定能撑到一年。”王衍苦笑道。

  大旱之际,江、汉、河、洛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断流,可谓史无前例。

  因为断流,漕运不通,今年各地的赋税就没能及时解送入京,也就附近的豫、荆、冀、司四州通过陆路转运,输送了少许钱粮过来。

  但陆路转运如何能跟漕运比?差远了。

  所以,现在洛阳也缺粮,每一斛都得精打细算——光靠洛阳盆地,是养不活这么多禁军、官员、工匠以及其他各色人等的。

  到了明年,即便漕运畅通,多半和今年一样,不会有多少钱粮入京,因为今年大旱的恶果会反应到明年,今年赋税上的亏空,也会反应到明年。

  今年洛阳能依靠太仓存粮、少量入京赋税以及收获的一批冬小麦挺过去,但明年日子就难过了,后面怕是要陷入严重饥荒。

  这一切的压力,都落在他肩膀上,因为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卖老脸,为朝廷催缴赋税。

  明年的话,大概只能向平子镇守的荆州、处仲镇守的扬州以及裴盾所在的徐州多索要些钱粮了,还不一定有多少。

  刘元海若知道接手洛阳将面临这样一副烂摊子,大概都没兴趣南下了。

  没钱没粮,还有十几、二十万不种地的人,送给你要不要?

  “阿爷,实在不行去建邺好了。”王景风大大咧咧地说道。

  夏日天热,衣衫甚薄。

  她胸前鼓鼓囊囊的,偏偏还挺拔得很,不知道咋长的。

  腰肢纤细、匀称,大腿修长、笔直,臀肉结实、挺翘,配上那副堪称完美无瑕的脸蛋,当真风华绝代——就是人有点傻。

  “建邺?”王衍有些心动,但终究摇了摇头,道:“一旦南渡,就再也回不来了。”

  王惠风也皱起了眉头,轻轻叹息一声。

  对琅琊王氏而言,南渡以后确实还能安享富贵。但北国江山是真的拱手让人了,士民百姓会过上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忍心吗?王惠风不知道。

  因为唯一的兄长在外做官,她历来帮着父亲打理文籍,甚至是外地送来的情报,比王景风甚至兄长王玄、叔叔王敦、王导等人知道的多得多。

  百姓生活的种种惨状,她是有概念的。

  如果北方陷入无序混战之中,百姓的日子会比现在更凄惨——都说眼下惨,但这会的日子或许已是未来多年内最好的时候了。

  她固然向着王家,愿意为家族尽自己的一份力,但她终究也不愿意看到天下百姓陷入悲惨的境地。

  这无关其他,仅仅只是良心罢了。

  远处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在四周警戒的王家护卫立刻紧张了起来。

  不一会儿,百余骑出现在道路的尽头,然后直奔王家别院。

  “太尉。”邵勋轻盈地跃下马背,对王衍行礼。

  “鲁阳公。”王衍回礼。

  邵勋的目光在王景风身上停留了一会,饶是已经见过一回了,依然赞叹不已。

  老壁灯怎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真是他的?

  看到王惠风时,则有些惊讶。

  此女沉静内敛,落落大方,居然也在打量他。

  长得高挑漂亮的应该是姐姐王景风了,清秀内敛的则是王惠风。

  就本人的喜好而言,他觉得王惠风更好,原因不解释。

  “太尉相召,必有要事。”邵勋笑道。

  王衍以目示意王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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