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76节
不过,以后终究还是要遇到的。
自己身上的毛病,以前就有人提过,只不过自己不爱听,现在是要慢慢改正了。
因怒兴兵、急躁冒进、过于好胜等等,不是为将者该有的素质。更不是为人君者该有的品质,如果自己还想要得到那个大位的话。
夕阳西下,在野外站立良久的刘聪清醒了过来,叹了口气后,朝土城走去。
吃了亏后,他似乎成熟了不少,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
而刘聪口中的“邵贼”,俨然大晋军界“教父”,在一批批催熟着各路将领。
王弥、石勒、刘聪……
接下来,却不知是哪一位“受害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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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隆比刘聪先回到平阳城,第一件事就是入城禀报。
刘渊听闻之后,没说什么,他现在有别的事烦心。
“陛下似有忧心之事?”范隆问道。
刘渊看着摆在案几上的一份地图,随口问道:“玄明几时过来?”
“就这几日吧。”范隆也说不好,只能如实回答。
刘渊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太关心这事。
范隆悄悄看了一眼舆图。
大汉发展至今,已然颇具实力。
并州六郡,大部为朝廷攻取,刘琨几乎已被包围,就连联络洛阳,都只能走襄垣这个方向,且信使还有被捕获的风险。
司州的平阳、河东二郡亦入手。
关中的冯翊郡内,有依附朝廷的部落。
广阔的河西之地,有单皇后娘家以及陆逐延统率的四部鲜卑来投。
富庶的河北,有石勒攻占的地盘。
这是一个横跨并、雍、冀、司四州以及河西草原部分地区的大国了。
“粮!”刘渊拍了拍案几,叹道。
粮食问题,始终是症结。
从冯翊召集了万余氐人,从上郡征发了万余四部鲜卑,新兴、雁门二郡的铁弗氏、白部鲜卑万余骑,代北杂胡万余骑,外加匈奴本部两万骑、数万步军,平阳、河东还有诸坞堡丁壮、王弥部……
这么多兵马聚集起来,消耗实在巨大。
“最迟十月出发。”刘渊站起身,没有看范隆,而是看着外面突然而至的秋雨,说道:“范卿,你觉得该从哪个方向进兵?”
“臣以为出轵关、入河内为佳。”范隆建议道。
“因为垣延、邵勋刚击败了玄明么?”刘渊解开了眉头,笑问道。
“非也。”范隆摇头道:“河内富庶,利于筹粮,亦便于联络平晋王。”
“石勒现在倒是打开局面了。”刘渊笑道:“此番攻洛阳,石勒那边该如何使唤?”
“或可令平晋王南下豫州。”范隆说道:“邺城、汲郡、顿丘三地,其守相与晋阳刘琨一样,仅保城而已,不堪一击。平晋王南下,他们无力阻拦。石兵一入豫州,王堪、王士文之辈便难以援应洛阳。”
刘渊微微颔首。
这个方略其实不错,还可以趁势切断洛阳的一条运粮通道。
“却不知洛阳君臣如何应对了。”刘渊又转了回去,说道。
“他们说不定以为陛下不会攻洛阳了呢。”范隆笑道。
刘渊大笑:“召来了这么多人,不打一仗怎么行?卿去催一下玄明吧,让他速来见朕。”
“臣遵旨。”范隆告退离去。
出城之时,遇到了大司空呼延翼。
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连范隆都没注意,直入城内。
范隆心下泛起一股忧虑。
呼延翼最近一直在整顿步兵,天天为粮食发愁。而且,听闻征集过来的步军群情汹汹,对呼延翼没发下足额军粮非常不满,喊打喊杀之辈亦不在少数。
范隆总觉得他头顶黑气缭绕,好像有血光之灾。
他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个想法,快步离开了。
第262章 歌舞升平
秋雨像一道帘子一样,密密地挂在屋檐下。
浅尝辄止几次后,老天爷终于给了一个大的,让洛阳士民颇为欢欣鼓舞。
司马越躺在廊下,静静看着雨滴飘落。
他现在很喜欢这样做,似乎能在雨中静静思考一般。
幕僚们在另外一个偏厅,用罢晚膳之后,高谈阔论。
最热门的话题无疑是正在进行的战争了。
刘汉是贪婪的,他们在发现大晋的虚弱后,便挖空心思扑咬上来,想要撕下一大块肉,甚至整个吞掉。
幕僚们再傻也看出来了。
再没心没肺的人也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
庾敳坐在边上,聆听着雨打窗户的声音,神色就像萧瑟的秋雨一样忧郁。
钱不太香了,因为命可能要没了。
“匈奴进兵弘农,其实是试探。”曾经醉心于玄学的主簿郭象皱着眉头,开口道。
刘舆等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可不是郭主簿的风格啊。
以往他但揽权,排挤他人,但对庶务、军事不怎么热心,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主动挑起军事话题?
庾敳看了他一眼。
他太了解郭象的担忧了,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朝廷若没了,他们一個个都没好下场。
厅中聚集了几套班子,有东海王府的幕僚,有司徒府的幕僚,还有曾经的兖州牧幕府幕僚——司徒已自解兖州牧,但幕僚们并未散去。
郭象开口后,接着说话的是庾敳的好友、后来号称“江左八达”之一的谢鲲谢幼舆。
只听他说道:“子玄说得没错。刘聪攻弘农,便是想试试南下的可能。垣延、邵勋一战将其击破,贼众定然惊乱。刘渊一直缺粮,经此一败,不太可能再来了。”
嗯?郭象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谢鲲虽然以儒学闻名,但平日里还算通军事,怎么他觉得匈奴不会来了?难道是我想错了?
庾敳听谢鲲这么一说,心下稍安。
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他还有些不太放心,于是又看向刘舆。
刘舆坐在正中央,笑而不语。
见到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他后,咳嗽了下,道:“刘聪败归,我料其今年不会再来了。”
“何以见得?”庾敳听得心中振奋,但还是问道。
“弘农一战,邵——王师骁勇善战,匈奴见得天威,如何敢来?”简略地说完这条后,刘舆心中不太舒服,于是着重强调了其他几点:“另者,未进占平阳、河东二郡时,刘渊便乏粮,于新兴、太原、西河等地四处逐粮。今得平阳、河东二郡,然时日尚短,积储不够。粮不足,何以兴兵?”
刘舆还是很有水平的。
刘渊原本占据着雁门、新兴、西河三郡及太原大部,数年前,因为粮食不够,便迁居黎亭,食用邸阁存粮,并遣大司农卜豫从外地转运粮食。
左国城、离石、黎亭、蒲子、平阳这几个地方,是刘渊这些年的“都城”。
不断的迁移,除了战争因素外,粮食问题也不容忽视。
“再者,其招诱代北、河西杂胡厮杀,所获不丰,酋帅或不愿听他的。”刘舆继续说道。
刘渊直属势力之外,还有附属势力——多为杂胡。
附属势力能为其所用,甚至中立势力也可以,只要“以利诱之”。
石勒最近在河北纵横驰骋,帐下有两万骑兵,除乌桓外,大部分是招募来的代北杂胡。
只要有钱粮,他们投谁都可以。
刘琨就深谙此道。
但这些杂胡的忠心也就那样,一旦抢不到东西,下次再喊,人家就不一定会来了。
“其三,再过两月,大河将冻未冻,冰面薄脆,无法通过,又不便造浮桥。匈奴若来,战事久拖不决的话,走都没法走。”
“最后,司徒坐镇洛阳,上下一心,士气高昂,谅匈奴也不敢来触霉头。”
刘舆说完这四点,矜持地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众人议论纷纷。
庾敳听得心花怒放。
刘庆孙果然有才,所说几点,句句属实。
如此看来,匈奴今年应不会来了。
而今年不来,明年春天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毕竟青黄不接之时,军粮更难筹措。
妥了!
想到此处,庾敳拱手作揖,表示佩服。
另外,他也真心感谢邵勋。
这个侄女婿其他地方先不谈,打仗是真有一套,连刘聪都被他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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