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32节
邵勋摇头失笑。
有时候他都觉得,这是个神鬼世界,时人怎么对这些如此热衷呢?
他又看了看地里,道:“张黑皮,胃口不小啊,还准备种什么?”
“种一点芜菁,听闻冬日还能长。”张黑皮回道:“以前没种过,若真能长出来,君侯冬日出兵,战马便有草料了。”
芜菁是一种非常优良的饲料,人可食,牛羊可食,马亦爱食。
冬天草料短缺,若有芜菁补充,确实非常不错。
“留着自己吃吧。有这份心,就够了。”邵勋赞道:“别种太多。既种豆子,还种芜菁,亏空了地力,耽误了明年春耕,可就不好说是亏还是赚了,你要心里有数。”
“我省得。”张黑皮回道。
邵勋挥了挥手,道:“散了散了,都干活去吧。”
说完,又领着糜直向前走。
今年闹蝗灾,即便是冬小麦也没能全部收获,损失不小。因此,他辖下各地基本都在六月份补种了杂粮,九月便可陆陆续续收获。
今年不会种冬小麦了,以养护地力为主。明年开春后,统一种粟。
流民的收拢归置也在深入进行中。
截至当前,已安置二百八十余营(二万八千余户),广泛分布在陈、阳夏及武平三县。
豫州流民作乱期间,攻灭了一些堡壁、豪强乃至低级士族,还有一些人南迁,空出了不少土地。
接下来的工作,当是深入置换土地,尽可能安置更多的百姓,令其定居下来,安居乐业。
卢志当前主要工作就是这个。
功劳,不仅仅是战场上摧锋破锐的激昂慷慨,也有后方繁琐细致的润物细无声。
做好了这个,才有前线的不断胜利,才有邵某人在公卿面前装逼的机会。
“听闻广陵度支今年凑了一批粮北运了?”邵勋突然问道。
“这却不知了。”糜直愕然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广陵只是被烧了粮草,船只都在渎中,未被钱璯毁掉。”邵勋说道:“九月中才起运,这批粮不一定能及时送进洛阳了。不如——”
“君侯是想……”糜直似乎明白了,但心中十分震惊。
广陵度支起运的那批粮,有来自江东诸郡的,有徐州的,也有青州诸郡的(自沂水南输),在下邳、彭城汇集后,要么经鸿沟、菏水入黄河,要么直入汴渠。考虑到收集钱粮的时间,这批粮食堪堪能在黄河封冻前运入京中。
但万一爆发战争呢?这可就难了。
“不如运到浚仪就停下,我替朝廷看管,如何?”邵勋说道:“广陵度支衙门运的多半是陈粮,我明年还新粮,就当是借我的。”
“借?”糜直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你也别琢磨了,回去找王夷甫商量吧。”邵勋说道:“我素来讲信用,借的东西一定还,绝不食言。”
“朝廷借了粮,君侯就愿出兵?”糜直问道。
“然也。”邵勋笑道。
这就是他开出的条件。
朝廷若答应,他就帮助平乱。
朝廷若不答应,其实他也会出兵平乱。
他现在就是诈一诈朝廷罢了,看他们愿不愿意拿出真金白银。
当然,朝堂上有不少人精,或许他们不当人,但不傻,多半能看出邵勋的盘算。
但世间事,看破不说破,无外乎讨价还价。
反正这批粮食也不一定能及时运入京中,与其半路被匈奴掠走,不如先交给我保管。
朝廷现在的压力空前巨大,谈判的空间是存在的,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割肉了。
第312章 部署
糜直走后,邵勋又至项县,与卢志一会。
途中得襄城太守崔旷飞报:贼帅李洪遥尊王如为主,自汝南窜入襄城舞阳县境,大肆掳掠。又有贼帅侯脱一部,自叶县北上,窥伺昆阳,似有进兵襄城的企图。
崔旷先后仕成都王颍、高密王略,后被卢志唤来,当了襄城太守。
襄城理论上有郡兵,其实就是银枪军一部。
崔旷闻敌窜来,紧急征发丁壮数千,守御郡城。
李重则率刚刚返回的牙门军南下舞阳平叛。
至于叶县那一路,如今却无兵阻挡,或许只能再行征召府兵了,没有办法。
另外,鲁阳那边的兵力也非常薄弱。
本有七千众,后抽调两千去了襄城,又调一千去了颍阳,还有两千跟在邵勋身边出征未归,留守的人非常之少。
若南阳贼众大举北上,他们肯定是守不住的,鲁阳必然沦陷。
目前,楼权已奉李重之命,留五百人守营垒,亲率一千五百屯田兵南下鲁阳关,利用地形稍稍阻滞敌军。
正在梁县训练的四幢银枪军——多为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作为预备队,随时查漏补缺。
二十四日,邵勋令义从军千人昼夜兼程,返回襄城,配属李重指挥,加强老巢的守御——虽然开了陈郡分基地,但广成泽、洛南、襄城一带在短期内更为重要,疏忽不得。
“君侯体会到四战之地的苦处了吧?”项县城外,刚刚从苦县返回的卢志笑问道。
“子道何必说风凉话?”邵勋笑道:“今只有南面有战事,北面还不好说。”
“这便是老夫让君侯背靠朝廷的原因。”卢志说道:“南边有王如作乱,匈奴若从河内南下,东面徐州再有敌军杀来,君侯怕是也手忙脚乱,抵挡不住了吧?”
“裴盾、王隆不至于此。”邵勋说道。
卢志点了点头,道:“这都是君侯当忠臣得来的好处啊。这一次,君侯还得当忠臣,但不是天子的忠臣,而是对天下忠义无双之人。如此,则有识之士也会抛弃成见,纷至沓来,因为他们没有选择了。”
“难道不能去吴地吗?”邵勋问道。
“南渡之人或有,但也有留在中州的。”卢志说道:“不过,君侯从哪听来的消息?谢家确实要走了。”
“拜访袁景玄时听到的。”邵勋说道:“走就走吧,不必留难。这个时候,陈郡乃至豫州以稳为主,别把他们逼反了,免得我焦头烂额,顾此失彼。”
“君侯能这么想,老夫便放心了。”卢志笑道。
谢家若反对邵勋,动起手来,固然最终会败亡,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分精力都不能浪费,没必要做得太绝。
“给袁景玄在州中谋个职位吧。”邵勋又道:“正好与朝廷讨价还价,一并把名单递上去。我走之后,陈郡地界上还得靠他们帮我稳着。”
世家大族的部曲私兵,邵勋是又爱又恨。
他们投向你的时候,能成为你的助力,帮你稳定地方秩序,甚至提供后备兵员。
可他们一旦起了异心,能轻易搅乱你的后方,甚至让你后方变色。
当年曹孟德就吃过这个亏。
大军出征在外,突然之间,老巢没了……
阳夏三大士族之中,何氏已经灰飞烟灭,谢氏即将南渡,就剩一個袁氏了。
先拉拢住他们,利用袁氏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巩固陈郡分基地。
陈县那边有王氏家族。
陈郡王氏本为寒门,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渐有起色,有一些豪强依附过去,拉出千余兵不成问题。
在过去一年中,卢志也陆陆续续招募了两三千郡兵。
这便是陈郡的全部实力了。
老实说,邵勋还是有点担心的。
豫州入手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消化,万一被人打进来,只能依靠士族和地方豪强抵御了——以前没人组织他们,现在勉强被组织了起来,却不知效果如何。
陈郡靠袁氏、王氏及卢志招募的郡兵。
鲁国靠国相羊忱。
沛国靠刘氏家族。
谯国相是夏侯恒——此人是前豫州大中正、安西将军、并州刺史夏侯骏之子,夏侯渊曾孙。
如此种种。
陈郡梳理完后,下一步则是梁国、新蔡、南顿等地。三者择其一为重点进行开发,另外两个慢慢来。
“豫州之事,老夫勉力为之。”卢志叹道:“君侯还是要快点打,不能长期陷在任何一处。豫州诸士族,现在听你的,可你一旦露出疲态,他们态度如何,可就很难说了。”
“我明白。”邵勋点了点头,又道:“若广陵漕粮输至梁国、陈留时便停下了,你便组织人手搬运回来吧,接下来恐还要安置一大批人。”
“哪来的人?”
“顿丘。”
“乐弘范坚持不住了?”
“坚持不住了,我已许他率军民南撤。”邵勋叹道:“鞭长莫及,他能守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当初扎在河北的两颗钉子,就老丈人还在坚挺着,稍晚一些的乐谟已经顶不住了。
一是因为去得晚了,根基浅,二是因为顿丘郡本来就小,力量薄弱。
在石勒围攻之时,乐谟拼死抵挡住了。
石勒解围之后,他决意撤退,邵勋已经同意了。
“总计一万多户军民,经濮阳、陈留南撤,子道伱派人接应一下。”邵勋说道:“回来后,就安置到南顿郡吧。这地方被李洪祸害了一通,空出来不少田地、屋舍,就拜托子道了。”
“份内之事罢了。”卢志说道。
他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与各郡国的世家大族们扯皮。
南顿是小郡,建置比较晚,是从汝南国分拆出来的,辖南顿、汝阳、平舆、上蔡四县,治南顿,基本上就是原汝南国汝水以东的部分——汝水以西十一县仍隶汝南国。
该郡只有一个上点台面的士族:南顿应氏。
应氏在本朝不温不火,目前的顶梁柱名应詹,字思远,曹魏侍中应璩之孙。曾在司马伦、司马颖幕府中任职,后受荆州都督、祖舅刘弘邀请,任镇南将军长史,现为南平郡太守,兼督南平、武陵、天门三郡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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