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65节
“不帮陈侯也没什么,自有他人来投。”庾文君说道。
“听家中长辈说,陈侯在年前一下子让十余人列名太学,他可能也不太信任外人吧……”荀氏说道。
她又恢复了端庄的坐姿,说话时的仪态、语速、表情也很讲究,活似那些打理家业多年的贵妇一样。但配上她稍显稚嫩的面庞,总感觉有点滑稽。
“对,自己人才是最可靠的。”庾文君立刻附和道。
在场五人都出身颍川世家,但她们是女人。女人考虑起问题来,就比较复杂了。
家族若与陈侯站在一起,能帮上忙,那自然是极好的。
若与陈侯较为疏远,她们夹在中间就很难受了。
当然,既然进了庾文君的出嫁“闺蜜团”,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们的家族已经有了倾向,至少也是两面下注,不至于让她们太难做。
“说起投奔之人……”蒲桃突然又道:“顿丘太守乐谟带着河北军民从梁国南下,听说马上要去南顿。陈侯想让他当新蔡内史。”
“乐谟。”庾文君听到这个姓氏时,微微低头。
毌丘氏拱了她一下。
庾文君微微摇头,继续做起了女红。
乐谟丢了顿丘,回来还能当太守。她——真的那么受宠吗?
殷氏看看毌丘氏,又看看庾文君,微微有些着急,但她不善言辞,到最后只憋出一句:“陈侯只是想稳住南阳罢了。”
荀氏看了殷氏一眼,有些惊讶。
殷氏避开了她的视线,又低头绞弄手指,脸渐渐红了起来。
庾文君高兴地看了一眼殷氏,道:“确实如此。”
说完这些事后,少女们做了一会女红,很快又叽叽喳喳聊起了陈侯的装束,直到有仆役过来请她们用膳。
都是尚未出嫁的少女,自然不可能与男人同桌吃饭。五人出了小院,往西偏房走去,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
“去了范县,王妃无需和他们多说什么,只需占住主母大义即可。”邵勋走在裴妃身旁,轻声说道:“如此一来,别的不敢说,青徐士人却好拿捏多了。”
“王秉那边怎么办?”
“王妃勿忧,有臣在,王秉还不敢造次。”
“王安期离东海日久,要不要重新委任一员内史?”
“或有必要。其实不光内史,中尉亦需择人。”
“刘洽现在是幕府从事中郎,要不要让他回去当中尉?”
“去了再看吧。”邵勋说道:“我先挨个找他们谈,摸摸底。若不行,立刻换人。东海国四郡之地,可不是什么小国,丢了太可惜。”
“之前朝中传闻,天子欲贬……他为县王。如此一来,四郡之地安在?”
“此事确实可虑。”邵勋说道:“我已与王夷甫做了交易。我帮杨瑁当兖州刺史,他想办法阻止天子。”
“这样做,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甚大碍。”邵勋说道:“从几年前司徒自领徐州都督、刺史,后自封兖州牧开始,做这事的人就多了起来。”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有些事总要冒险的。天子现在对我很有看法,正常来说不太可能拿下李述,只能剑走偏锋了。”
“你有数就好。”裴妃叹了口气,举步向前。
走到院门前时,却愣住了。
庾文君和她的闺蜜团面面相觑。
殷氏下意识想要逃走。
荀氏强自镇定地行了一礼,脑海中还在分析方才听到的话。
毌丘氏、庾氏低着头。
庾文君则看了裴妃一眼,然后行礼。
裴妃回礼,目光复杂地看着庾文君。
遥想七八年前于七里涧游艺踏春,彼时她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庾文君天真烂漫,完全没被她放在眼里。
可现在——已经十五岁的她却要抢男人了!
邵勋先是有些晕菜,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对庾文君笑了笑。
按礼制来说,他俩现在不该见面的,但都撞到了,当没看见也不合适。
庾文君也笑了笑,然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四名玩伴紧紧跟在后面,偶尔用眼角余光看一下邵勋。
邵勋微笑点头致意。
刚才没乱说什么话吧?好像没有。
这些小丫头片子,哪懂军国大事?更不懂人情世故。
邵勋最后回忆了一遍,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谨慎,没口花花,不然真的被抓个正着。
裴妃却脸色不是很好看,低声道:“下午就走吧,赶紧了结此事。”
“好。”邵勋点了点头。
了结完一桩事,才能全副身心投入到另一桩事上面。
第342章 先下一城(为盟主盲眼狙击手加更)
春社节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影响依然未曾消散。
因为条件艰苦,社日祭品只是一些简单的杂粮,外加少得可怜的干果罢了。分给全社百姓之后,每人都只拿到了寥寥一点。
但这足以让他们开心了。
社日是一种传统节日,分春社和秋社,就重要性而言,绝对能排到前几,可能也就比冬至、元旦差一些,与寒食、重阳等节差相仿佛。
此节在唐宋时发展至巅峰,元时衰落,明初因为政策打压的缘故,不太允许民间结社了,比元朝时衰落得还厉害,渐渐从重大节日中除名。
按传统,百家结一社,共同祭祀土地神,共分祭酒、祭肉。
陈郡收拢安置的流民,百户为一营,正好也是一社。营正主持祭祀,队主们负责组织社户,维持秩序,一整套下来,秩序井然。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组织度。
社户们来自冀、并、豫、兖、雍诸州,本来是较为松散的。但每年春秋两社祭祀,外加冬至、腊日、元旦等集体活动,每一营或每一社都在慢慢增加凝聚力,不至于一盘散沙。
时间久了之后,因为战乱、天灾而崩溃的基层秩序,也就一点一滴恢复起来了。
春社祭祀结束之后,便是紧张的春耕。
邵勋抵达陈县时,赶上了个尾声。
他二话不说,换了身麻布粗服之后,便下地干活了,甚至还帮一户刚死了男人的百姓力耕。
这家只剩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小孩,孤苦无依。
邵勋从头耕到尾,愣是带着亲兵把她家三十亩地都播种完毕。
临离开之时,又嘱咐队主、营正多加照拂,并留了几袋粮食。
二月初七,北上抵达阳夏,宿于袁氏庄园内。
袁氏春播结束得早,这会一部分庄客在家侍弄菜畦、修理农具、屋舍,一部分庄客被组织了起来,在旷野中操练。
士族的武装力量大致可分为两部分。
人数最多的自然是普通庄客了,农闲时操练。
不练武艺之类,单练军阵,即排好阵势,拿着长枪上去瞎鸡儿捅就是了,别管太多。
银枪军士卒也进行了一番操练。
他们常年苦练刺杀之术,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即便对面不穿铠甲,依然下意识往铠甲遮护不到的地方捅刺,动作精准快捷,相互间还有配合。
与他们相比,士族庄客们的刺杀之术简直惨不忍睹,动作慢不说,还非常乱,没有节奏感,更谈不上什么技术动作。
两相一对比,职业武人与农夫之间的差距十分明显。
士族武装力量的第二部分是部曲。
这部分人数比较少,相对较为精锐。有些时候,庄客也被称为部曲,但两者之间的战斗力是有巨大差距的。
这些人或多或少有些基础武艺,吃得相对好一些,训练也更频繁,算是合格的士兵。
以阳夏袁氏为例,连续两年大灾,庄客们饿死了不少,但总数高达八百的部曲一个都没有,可见待遇上的差别。
当然,部曲们的战斗力依然比不上银枪军。
袁冲看了一会操练,便有些眼热。但这会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因为今天还有一位客人:新蔡王司马确。
“大王也不必忧虑,陈侯并没想夺你封地。”二人下了高台后,袁冲慢悠悠地说道:“只不过新蔡内史暴卒于位,总得有人接替吧?”
“杀!杀!杀!”不远处传来了银枪军士卒气贯长虹的大吼声,司马确吓了一跳,气势便没那么强了。
他知道,袁冲说的没错。
豫州十余郡国,皆有守相,也就新蔡内史暴病身亡,刚刚腾出位置。如此一来,安置個新人阻力会小很多。
但他又有些恼怒,合着不把我当阻力是吧?
“再者,陈侯也没想动大王的食邑。”袁冲悄悄观察着司马确的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嘴上说道:“若大王想举荐内史,自举荐即可。陈侯说了,太守、内史并存之事,并不鲜见,他举太守,大王举内史,两不相干。”
司马确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
新蔡是个小国,辖新蔡、褒信、鲖阳、固始四县。他继承来的爵位账面上有五千户,由王国内史管着,遍布四县。
如果没有太守的话,王国内史完全可以控制新蔡全境,将其变为自己的私域。
陈侯想要举荐内史,不果之后,再弄个太守,这是要和自己明算账,即哪些归王府管,哪些归太守管,划分清楚。
这让司马确很不爽。
但怎么说呢,不爽又如何?邵勋此贼就是要你忍着。
司马确一开始确实大怒,但也就怒了一下,随后便打听邵勋的行程,赶来了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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