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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75节

  早些年,司马颖还在的时候,王彰任大将军府参军。

  在府时指出,陆机甚得成都王信重,遭河北将佐嫉妒,反为弱敌(长沙王司马乂)所败。后随刘聪北归,任刘汉中军将军。

  王彰对刘渊、刘聪父子是非常忠诚的,本身也有在中原当官的经历,不是那等愚昧之辈。不然的话,刘聪汾水观渔的时候,他也不会冒死进谏了。

  奈何奈何,世道如此,他的选择也谈不上对错,成王败寇,没什么好多说的。

  王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洛阳县的官员见太尉离开了,看了看时辰,下令行刑。

  刽子手是人精,看到犯人居然能和太尉说上话,拿出毕生绝技,一刀就斩下了王彰的头颅,没给他更多的痛苦。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叫好。

  刘汉数围洛阳,和匈奴有仇的人多了去了。抓到一個伪中军大将军,恨不得分食其肉——唔,这是衙门小吏的业务范围,不是不可以买卖,出够钱就行。

  王衍则看着众人,叹道:“若匈奴破洛阳,焉知我等不是王彰的下场?”

  众人听了尽皆失色。

  有些道理,光靠嘴巴来说可能说服力有限。但王彰被斩首的场面,却太有冲击力了。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心中的某些坚持就慢慢动摇了。

  是啊,这么乱的世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可能这就是命吧。

  命不好,没法和祖辈、父辈一样生活在太平年景,注定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如今他们希望的,只是这个代价少付一点罢了——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底线已经被突破了,从付不付代价变成付多少代价。

  行刑结束之后,王衍便乘牛车回了城。

  今晚还有一场宴会,邀请了很多士人参加。

  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但为女婿——不是,邵全忠——消除负面影响是必然的。

  他会当众算一卦,以增强说服力。

  另外,必要的安抚还是得给。

  塞点好处,堵住一些人的嘴,比如帮他们点评一下子侄辈。

  另外,一些官位运作也很费神,消耗的都是他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人情和脸面。

  每每想到此节,他也有点绷不住。

  老夫年少成名,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要为一个军户奴兵出身的人擦屁股?而且还下了血本,消耗了人情,甚至被人暗地里讥嘲。

  有些时候,他都不想做这个官了,憋气。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随着邵勋日渐成势,他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多。

  怎么让此人知道老夫的巨大付出呢?

第445章 暴躁的笼中鸟

  晚间,华灯初上,尚书省仍在加班加点工作。

  尚书省三位最高长官尚书令、左仆射、右仆射皆在,且面容严肃,因此大家都不敢偷懒。

  吏部、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六部尚书亦在,虽然不干他们中大多数人的事,但大领导都没走,他们怎么走?老实待着吧——先帝时一度设右民曹,后罢废,尚书省仍止于上述六曹,即后世六部的雏形。

  衙署外响起了有节奏的脚步声。未几,给事中乐肇带着几位门下省令史来了。

  “弘茂来也。”尚书令庾珉起身,笑着相迎,问道:“如何?批驳还是批准?”

  “批准。”乐肇答道,然后又苦笑道:“令公何必戏我?尚书省上奏,太尉、司空又多有关照,门下侍中如何敢批驳。”

  侍中是门下省的主官,一共六员,乃天子近臣,参预机密,掌顾问应对。

  陈郡公邵勋为部下请功,闹得沸沸扬扬,但闹完之后,朝官们发现豫兖士族都没反抗,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那他们还闹个锤子!

  于是乎,王衍暗示,拥有一定决策权的尚书省立刻按照邵勋的要求拟定名单,并装模作样地按照选官标准走流程,最后以中央选举的方式,给总共五十余人授予了七到九品不等的官职。

  请功名单拟定后,尚书令庾珉亲上奏章。

  天子召集近臣议论,最后大臣们皆曰“可”,事情就定下了。

  门下省有“平尚书奏事”的权力,即对尚书省的奏章进行审核,如果不同意,就将其打回。

  当然,尚书省也有“上诉”的权力,交由天子定夺。

  陈公的请功名单,门下省没有驳回的念头,其他几位侍中全然让出此事,交给新进来的侍中卢志处理,于是事情就定下了。

  “如此便可交予陛下用印了。”庾珉也不再等了,直接说道。

  他们现在还在宫城内,城门已经闭锁。但没关系,陈公的事情,太尉关照,门下、中书二省忙活,殿中将军拿着宫门钥匙在外面等着呢。

  难得的高效率啊。

  陈公已经等了一个月了,没人赌再等下去他会不会发飙。

  于是乎,庾珉、乐肇二人带了数名佐官、十余令史,直接去了太极殿。

  呃,虽然已经入夜,但天子一般不去昭阳殿宠幸后妃。

  他要么办公到很晚,要么听曲子,要么看书,要么钓鱼,总之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就是不去后宫造人,以至于太子司马铨都是从别人那里过继来的。

  二人抵达太极殿后,才得知天子刚刚离开,去昭阳殿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可能吧?

  于是又奔昭阳殿,得知帝后二人夜登陵云台去了。

  陵云台位于灵芝池北,乃宫城最高建筑。

  自曹魏年间建成后,历代天子都喜欢登上此台,一边饮酒,一边俯瞰洛阳,其实是一处欣赏城市风貌的好地方。

  此时天子正坐在最高一层阁楼上,皇后梁兰璧小心翼翼地进奉酒食。

  “你阿爷也是个没用的。”司马炽怒道:“这么久了,连杜弢之乱都平定不了,朕还怎么迁都?”

  梁兰璧不懂军事,不知道荆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或许,父亲真的做得不够好吧,但天子这么说,还是让她很难过。

  于是侍奉愈发勤谨,愈发小心翼翼。

  司马炽一瞬间有些愧疚,但也就是一瞬间而已。

  最近几年,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他没法杀大臣。

  他没法灭匈奴。

  他没法除掉奸贼。

  他甚至连天子该有的用度都无法维持。

  他不知道找谁发泄。

  只有皇后了,骂她甚至打她,她就只能哭,哭完后继续关心他。

  一开始还担心她会找家人哭诉,后来发现想多了,这个蠢女人居然担心她父亲对天子观感变差,于是默默咽下委屈——在如今这会,一個封疆大吏可能真的对天子没太多敬重了。

  南风吹来,皇后额前的秀发被轻轻拂起,露出了微红的双眼。许是害怕被天子发现,她悄悄避开了,挤出笑容,道:“陛下,夜风有些凉,该回去歇息了。”

  司马炽不屑地嗤笑一声,抬头仰望星空。

  夜空澄净无比,星月低垂,矮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如果能飞上天就好了,跳出这个牢笼,然后去长安、襄阳、建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哪怕也有风险,可总比留在洛阳强。

  朝中全是奸臣!

  他的抱负难以施展,没人理解他的焦虑,让他成了孤家寡人。

  有时候都在想,大晋朝究竟还有几年国祚。

  有时候甚至惶恐,他会不会成为亡国之君。

  都说亡国之君昏招迭出,但正是因为看到了最终的结局,明白不折腾也是死路一条,那么还不如放手一搏,万一出现奇迹呢?

  汉献帝那种老实得跟鹌鹑一样的人,他压根看不起。

  明知曹氏最终会篡位,却只能玩玩衣带诏之类的小把戏,不敢真刀真枪与权臣翻脸,到头来不还是丢了江山?

  但他又有些迷惑。

  洛阳城里有权臣吗?好像真没有。甚至连一个远远操控朝局的霸府都没有。

  许昌那位压根不关心朝堂,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看吧,我都懒得清洗朝堂,结果朝臣们还是不把你当回事。

  真是畜生!司马炽一拍案几,酒水四溢。

  “陛下!”梁兰璧担忧地看向他。

  “邵勋看不起朕,朝臣看不起朕,你也看不起朕么?”司马炽怒视皇后,质问道。

  皇后捂着嘴,无声抽泣。

  有宫人匆匆前来,低头垂目,不敢多看,只禀道:“尚书令庾珉、给事中乐肇请求入觐。”

  司马炽先是一愣,继而大怒。

  这么晚了,还没离开宫城,显然是打算彻夜办公。

  你们什么时候如此勤勉了?

  难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新主献媚?

  不,邵勋算什么新主?他不配。

  齐王冏、长沙王乂、成都王颖、东海王越,哪个实力不比他强?哪个名气不比他大?

  司马炽脸色变幻许久。

  梁兰璧担忧地看向他。

  司马炽冷哼一声,道:“让他们上来。”

  宫人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二人先后上了高台,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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