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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98节

  几名敌军从林中转出,手持角弓,牵着战马。

  另有几人翻身上马,拿着雪亮的马刀,直朝他们冲来。

  什长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跃入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岸上的杀戮还在持续,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樵采的十余军士虽然是后勤辅兵,但也比较凶悍,拿着刀斧甚至木棒,大声吼叫着。

  不过敌骑压根不和他们近战,收起马刀,掣出骑弓后,只绕了一圈,就将他们钉死在地面上。

  什长已经游到了对岸,悄悄没入草丛中后,向对面张望。

  不远处的驿道上,烟尘漫天,大队骑兵汹涌奔至。

  一百、两百、五百……

  数不清了,大概有几千骑陆续经过,前往洛阳方向。

  匈奴骑兵!他心中已有明悟。

  就是不知道从哪来的了。看人家那高鼻深目的模样,莫非是传说中的羯人?

  羯人归谁统带来着?什长似乎听人说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营地不能回了,万一被匈奴骑兵包围,想跑都没处跑。

  他伸手入怀,摸到了半个已被水浸泡得几乎糊掉的干饼,顿时下定了决心,先在外面躲两天,观望一下。

  ******

  汹涌的骑兵浪潮自羊聃大营外斜掠而过,在南阳兵震惊的目光中,往洛阳方向而去。

  八月最后一天,三千羯骑抵达西明门外。

  自去年匈奴骑兵围城之后,城西这一片驻扎了部分禁军。不过随着河阳三城完工,陆陆续续撤走了,今只有皇女台内有三百兵。

  他们张弓搭箭,紧张兮兮地看着在远处牧马的敌骑,第一时间派人入城通报。

  总督洛阳城防的太尉王衍第一时间得到了通报。

  “匈奴在西明门外屯驻,捕杀了出城游玩的梁王禧一家。”书房之中,刚刚下直的王衍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被杀的不仅有梁王父子,还有梁王的亲生父亲武陵王司马澹。

  虽说宗王被杀已经不鲜见了,但天子知道,难免震怒。

  “梁王倒是个与世无争之人。”王衍之妻郭氏也叹了口气,回忆起了与梁王一家来往的旧事。

  年纪大了,就容易挂念故人。

  武陵王妃郭氏,与她同族,多有来往。虽说她看不上武陵王澹,但对过继给梁王的司马禧倒颇有好感,奈何奈何。

  “阿爷,此事会不会牵连到陈公身上?”在一旁煮茶的王惠风问道。

  茶水已经二沸,差不多了。

  她拿着勺子,舀去茶沫,给父母、姐姐倒茶。

  王衍、郭氏齐齐看了女儿一眼,又飞快地对视一眼。

  王惠风仿若未觉,给父母倒完茶后,又给姐姐王景风倒了一碗。

  “谢谢阿妹。”王景风喜滋滋地接过,完全没参与到另外三人的谈话中。

  “陈公都督司豫二州诸军事,又领河阳镇将之职,按理来说是有责任的。”王衍说道:“但这些年来,谁又能真正阻止匈奴入寇洛阳?轻骑来去如风,难也。”

  “我担心天子借题发挥。”王惠风提醒道。

  “阿妹,关你何事啊?陈公又不是你夫君。”王景风奇道。

  面对如此直球的质问,王惠风居然招架不住,别过脸去,不想再说了。

  王衍轻啜着茶水,思虑了一会,说道:“今岁江东漕粮少了许多啊,不及往年一半。洛阳周边撂荒的农田又一年比一年多,洛阳恐大饥。”

  郭氏一听,跺脚道:“夷甫,这事还得怪你!”

  王衍莫名其妙,道:“何事怪到我身上?”

  “你是不是说过河阳三城修筑完毕后,洛阳无忧了?”郭氏问道。

  “是又如何?”王衍不解:“况战阵之事,老夫也不甚明白,随口一说罢了。”

  “你这一说,亏大了啊!”郭氏哀叹道:“我本欲着守园人改种小麦,听闻洛阳无事,就让他们继续种菜了。”

  王衍无语,和王惠风一样,扭过头去,不想理钻进钱眼里的老妻。

  “阿爷,最近有宗王攻讦陈公侵占田产,驱逐府吏。又有外臣上疏弹劾陈公擅调军士,以致围剿杜弢之事功败垂成。”王惠风又道:“今梁王一家被杀,天子那边……”

  王衍站起身,在书房内轻轻踱着步子。

  不该让匈奴人轻易来到洛阳的。

  首先,野外的粟麦还未完全收尽,遗留在田间的粟麦就成了匈奴人的补给。

  其次,很多贵人的别院、田产又要遭到破坏,仆婢或被掠走。

  最后,漕运或许又要阻断了。

  这三条,都会让朝臣们的态度发生变化,对陈公不满起来,如此就给了天子分化拉拢的机会。

  另外,陈公确实侵占了不少司马氏宗王的田产,他们不满是正常的,而他们的影响力还不小。

  至于弹劾陈公的外臣……

  王衍有些尴尬,那是他的族弟处仲。

  经历了这么些年,王衍愈发感觉到,处仲、茂弘已经与他离心了。

  这也很正常,各为其主,各自为各自的家业罢了。但他还是有点伤心,在此之前,他对这些族弟可是全心全意,一点没亏待过他们。

  宛城、襄阳、江夏等方面也有人上表指责陈公,却不知受谁指使。

  王衍猜测是梁芬、荀崧,但想想又不对。

  梁芬此人,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

  因为关中战乱,不断有胡晋流民走武关道进入南阳,他收拢安置这些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心情搞风搞雨?

  “其实,这都是小事了。”王衍突然转过身,说道:“匈奴必然不止一路人马。进薄洛阳者,不过三千骑罢了。匈奴定然还有大队骑军去河南了,豫兖不得安宁矣。”

  王惠风轻轻点了点头,道:“河南自有陈公操心,阿爷还是帮着稳住朝堂为妙。战事正值紧要关头,朝堂万不能生乱。”

  王衍闻言叹道:“可笑公卿巨室,一个个眼皮子太浅,只看得到眼前那些东西,竟不如吾女见识长远。”

第466章 姐弟

  时间过得很快,又好像很慢。

  匈奴来到洛阳城下好几天了,先是慢条斯理地收割农田里残留的庄稼,充作补给。

  可怜洛阳士民好不容易种出的一点粮食,因未及收获,竟然成了匈奴人的口粮和马料。因粮于敌这种事,当真什么时候都有。

  做这些事的同时,匈奴人还在四处寻找能劫掠的地方,尽可能制造恐慌。

  只不过洛阳周边荒芜得很,不是坞堡就是山寨,都有一定的守御力量,并不好抢。

  没奈何之下,他们只能冲进洛阳城四周的住宅区、商业区、王公府邸内,大肆劫掠之后,还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很多建筑,甚至掠走了部分尚躲在这些区域的士民。

  城外一片混乱,城内同样闹得闹得沸反盈天,一直到九月初四,才有禁军步卒出城,将匈奴骑兵驱逐出城外的建筑区。

  带队的支屈六哈哈一笑,又向北冲向河阳南城,试图制造混乱。

  至于向南袭扰,他放弃了。

  洛南三关不通,他们也就三千骑,根本不可能闹出多少动静,没必要自讨没趣。

  匈奴退走后,洛阳朝堂上的争论才进入高潮。

  尤其是今年有个致命的问题:漕粮输入不足。

  如果说这还能忍的话,现在漕粮运输中断了,因为匈奴人切断九曲渎的运输。

  请问阁下如何应对?

  天子也感到了些许惊慌,因为洛阳一旦城破,他必然要遭难,无可幸免。

  这个时候不是背地里搞谁不搞谁的问题,他是真的慌了……

  “陛下无需忧虑,洛阳被围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化险为夷,何须匆忙召陈公回师勤王呢?况且他在枋头,被贼众缠着,一时半会不好撤。”襄城公主司马脩袆苦口婆心地劝道:“阿姐方才问了殿中将军,敌我缠斗之时,万万不能撤,要撤也得等击退敌军之后。”

  司马炽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即便真不懂,也有懂的人讲给他听。

  但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

  他是天子,别人天生应该替他考虑,体量他,谅解他,委屈自己。

  他不会也不愿委屈自己,不愿为别人着想,勤王之军纵有困难,也该星夜前来。

  好吧,这几年他遭受了毒打,没那么自我了,但他真的很想见到勤王兵马啊。尤其是今天早上,有一支禁军贸然追击敌骑,结果被击溃,损兵三千余人,大挫士气,这让他心中更加恐慌。

  “城中粮草不足,若不驱逐贼骑,漕运不通,人心动荡,又能坚持到几时?”司马炽不悦道。

  司马脩袆拢了拢秀发,沉吟片刻,又道:“陛下,太仓内存粮可用至何时?”

  “这……这……”司马炽顿住了。

  他只知道存粮肯定不够用,但具体不够用到什么时候,却不太清楚。

  见姐姐一直盯着他看,顿时面红耳赤,道:“省着点用,大约只够用至正月。”

  司马脩袆一听,松了口气,道:“陛下,太仓存粮只需支付宫廷用度、百官俸禄、军士匠人粮赐,既能支撑到正月,又有何忧?”

  “阿姐是说,接下来几个月,漕运能打通?”司马炽有些怀疑地问道。

  司马脩袆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打通,只能说道:“若陈公在枋头赢了,无需调兵入援,贼骑自退。若一败涂地,匈奴恐大举渡河,将洛阳围個水泄不通。如何抉择,陛下宜细思之。”

  司马炽想了许久,仍然踌躇难决。

  “陛下……”司马脩袆又劝道。

  司马炽怀疑地看了眼姐姐,忍不住问道:“阿姐为何三番五次为邵勋说话?”

  司马脩袆面色沉静,没有起丝毫波澜,只听她说道:“阿姐也是为了陛下考虑啊。此时檄调陈公入卫洛京,他来得了么?”

  “他若不来,便将其丑行昭告天下。”司马炽毫不犹豫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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