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587节
十月十三日,平东幕府右司马羊忱自博陵返回,面见邵勋述职之后,便来到了羊聃帐中。
从辈分上来讲,羊曼、羊聃、羊献容是一辈,羊忱比他们高一辈。
面对长辈,羊聃再暴虐,也得老实一点。不然的话,宗族有的是办法治他。
“彭祖,陈公一言九鼎,说出来的事就不会变卦,当了清河太守之后,性子收敛一点。这不是治军,而是抚民,可懂?”羊忱看着帐中左右环列的各色兵器,眉头一皱,训斥道。
羊聃行完礼后,张了张嘴,无奈道:“族里若不放心,派些人过来好了,我专门练兵就是。”
陈公任命他为清河太守,可谓重酬,因为这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大郡,人人争抢。
但问题在于,南阳兵战后就会返乡,不归他管了。
他在南阳积累那么多年,笼络了那么多亡命徒,现在却要散去大半,让他很不高兴。
到清河上任之后,少不得还得问族里借些人,加上他劝说之后愿意留下来的数十心腹,从头开始编练一支兵马。
“此事老夫自然致书族中,不消你多说。”羊忱说道:“今日来此,只是提醒你一下,羊家已经树大招风,你老实点,别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泰山羊氏本就十分显赫,下定决心资助陈公之后,家势愈盛。
羊冏之为豫州刺史、羊忱为平东将军幕府右司马、羊鉴为汝阴太守、羊曼为顺阳太守、羊亮为鲁国内史、羊篇为泰山太守,羊氏姻亲夏侯氏又控制着谯国,沛国刘氏也与他们亲近,现在羊聃又当上了河北大郡清河的太守。
羊家的势力已经足以让人忌惮了。
之前羊氏本想嫁一嫡女予陈公为平妻,奈何陈公不愿意正妻受委屈,拒绝了。
另外,羊献容也不知道怎么发了疯,坚决不许羊氏女到陈公府上,简直不可理喻——多一个羊氏女,你就多一份力量啊。
这事黄了之后,羊家也消停了,但并未放弃。
他们把目光瞄准了下一代,即想办法让陈公世子娶羊氏女为妻。
世子变成太子之后,羊氏就是太子妃。
太子变成天子之后,那就是羊皇后了。
当然,在这件事上,他们也面临着激烈的竞争。
庾家很难连续两代人为后,那么与庾氏交好的颍川士族呢?会不会出一個荀皇后、陈皇后、殷皇后?难说。
总之,羊家阶段性的扩张到顶了,下面是培植党羽,徐徐消化,尽量避免惹人注意。
“叔父,大争之世,还这么畏首畏尾,实在不像话啊。”羊聃大大咧咧地说道:“昔年族里有人到司马腾府上为官,腾败后,一番苦心付诸流水。现在又有了插手冀州、并州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
“伱不懂。”羊忱摇了摇头,说道:“陈公这人不简单。说是一言九鼎,但老夫觉得他没几句真话。他对士族又拉又打,百般提防。”
对一个群体,你又要重用他们,又要打压他们,看起来是十分矛盾的事情。
但世间之事,本来就没有绝对,很多时候就是矛盾的,这个就需要手腕了。
陈公对世家大族的态度是什么?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啊,蜜里调油,好得很。
陈公又贪恋世家女的美色和才气,每每收入府中,以至于他的子女身上都流着世家大族的血脉,但事实上呢?
当他大举启用豫兖二州寒门、豪强,当他为武人请官,当他不断扩大门生规模,当他甚至招抚任用胡人为官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向世家大族割肉了。
这是又一个曹孟德!
而且比曹孟德更进一步,因为他提拔了更多的武人进入官场,甚至让他们在某些郡县成了气候。
世上没有傻子,世家大族也在琢磨邵勋。
特别是河南渐渐成为后方之后,外部危机缓解,当初能够妥协的地方,有些士族不太愿意妥协了。
不过,近来有传闻,陈公要在邺城建霸府。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人将信将疑。这样一搞,河南士族又老实了一点,他们担心陈公真的跑去邺城,那样河北人可就笑死了。
“我在清河要做什么?”羊聃问道。
“练兵、屯粮即可。”羊忱说道:“需要用你的时候,带兵上阵。不需要用你的时候,老实着点。”
“那也太无趣了点。”羊聃哂道。
羊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就按叔父说的办。”羊聃无奈道。
羊忱哼了一声,道:“破安平之后,陈公定会移师西向,你不要主动请缨。”
羊聃闷声应了下是。
涉县仍在坚守。
匈奴大队过不来,只能遣一部骑军,自涉县东行,携带数日食水,活动范围有限。
他们现在挖掘壕沟,把涉县围起来了,看样子没什么办法,也舍不得继续死伤人命。
接下来其实没什么大仗打了,去不去都无所谓。
今年就这样了。
(先为盟主大爷加更,今天加更的那章挪到明天)
第546章 机会给到你了
安平郡城拿下之后,邵勋在此停留了数日,稳定局势。
征召来的各部兵马遣散了一批。
尤其是那些战力羸弱的坞堡民之流,尽数遣散。
他们也不想打了。
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很奇怪。设定的目标完成之后,精神就会为之松懈,仿佛那口气散掉了,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非得调整一番才行。
城中缴获的牛羊,估价之后作为赏赐发放了大半。
这是加赏,并非正常赏赐。
事实上,自汉以来,乃至整个南北朝,征发私人部曲打仗,并不一定有钱财赏赐。
酬功的主要途径是官位。
至于出战的部曲丁壮要不要酬功,那是坞堡主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和朝廷无关。
所以,这也是之前很多人请求屠戮安平的重要原因,他们本人得了官,还想从安平城内掠夺钱财、女子,满足自家的部曲庄客。
说白了,想赖掉自己的成本。
赏出去的牛羊主要用来支付邵勋许诺的几类人:“先登勇士”、“久战疲惫之旅”。
事实上他额外多发出去了不少。
不到三万匈奴杂胡,正常来说该有大小牲畜五十万头左右。但安平不正常,最终点计下来,也就二十多万头罢了,一部分放在城外羊马墙内,围城前就被缴获了,一部分得自城外牧地,一部分在城内缴获。
围城期间吃掉了一批,剩下的发完赏,只剩几万头瘦羊、小牛犊子了。
马匹缴获不多,但邵勋收编了那么多部落,不是很缺马了。
得来的两万余匹马,一部分给军官们充作赏赐,剩下的拨给义从军,让该部七千众的马匹数量达到了两万左右。
最神骏的百余匹公马和五千匹母马,统一送至广成泽牧场繁衍。
至于答应给将士们赎人的布匹,能当场兑现的只有几千匹。
军队自有法度,抢劫所得,幕府一分、军队一分、个人一分,这几千匹绢麻,算是征战以来邵勋的个人“分红”,属下们的“进献”。
还有两万余匹的缺口,他只能书信一封,让庾文君从自家各个庄园调拨了一万五千匹白麻布。
现在还缺一万余匹……
“太尉。”王衍自清河回来后,就被邵勋拉住了。
“太白何事?”王衍隐隐听说了某些事,见到邵勋找他,自衿地站在路旁,轻捋胡须。
唉,以前觉得老妻连地上的粪都捡,实在丢人。现在发现,家里钱多也是好事啊!
但他低估了邵勋的无耻。
“我与惠风两情相悦……”这句话就直接让他破防了。
王衍急,很急,特别急,但这也太赤裸裸了,太快了。
邵全忠你不该求我吗?
求到最后,老夫勉强答应惠风——不是,她多半不愿意——答应景风嫁给你为平妻,然后赶紧生孩子。
若生下男孩,老夫也不一定要求你立他为世子。来日方长,现在就提太暴露野心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事情就是这么個事情,但你能不能委婉一点?
“全忠!”王衍脸一落,有些不高兴。
“我不字——罢了,太尉你爱怎么叫怎么叫。”邵勋说道:“我那还有许多惠风写给我的信呢,你可不能拆毁这桩姻缘啊。”
“放屁!”王衍心中暗骂。
同时也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回事?惠风那么矜持懂事的人,怎么一副白给的样子?邵全忠是不是在诓我?
内部倒戈一击,最最让人手忙脚乱。
“这……”见王衍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邵勋叹道:“河北大局已定,我坐拥豫、兖、司、冀、荆五州数十郡国,大业将成,班底也定下来了,以后就是徐徐图之。让羊家出兵攻青州,我自领兵下徐州,如此而已,慢慢磨。”
王衍暗吐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他曾经反思过,为什么总是在邵勋面前吃瘪,说不过他。
后来觉得很复杂,但邵贼不要脸绝对是其中重要原因。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手握大势,说话吓死人,还不要脸,把自己搞得方寸大乱,口才无从施展,最终于拉扯之中落败。
方才就很典型。
真的太无耻了!纵然惠风真给你写信了,那种儿女私情之事真的适合讲出来吗?
和韩寿偷香有的一拼,气死老夫了。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王衍很快开始了盘算。
呵呵,还让羊家出兵攻青州。若是其他人,老夫还真担心你太阿倒持,不晓得轻重。但伱邵全忠么,哈哈,面善心黑,谁不知道啊!
“羊氏世二千石。自汉以来,家势少有如此鼎盛者。”王衍看了邵勋一眼,道:“若由羊氏出兵,举泰山、鲁、谯、沛四郡国之力,必能将青州经营得铁桶一般,为太白你分忧。”
邵勋笑了笑,没说话,看着王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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