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32节
“子据勿忧。”邵勋看了他一眼,笑道:“不把洛阳这边料理清楚,不会走的。”
庾珉拱了拱手,放心了。
邵勋又看向王衍,说道:“太尉,少府刘乔那边,你出面找他谈谈。该拨发的工匠,尽数发往浚仪吧。庾元规负责浚仪新城督造事宜,你让刘少府听他的。”
“好。”王衍应道。
刘乔这人,早年确实是走了从兄王戎的路子。
当年走投无路,是他出面说项,让司马越宽宥了他,不再追究,并且还给了军谘祭酒这种非常要害的职位。
琅琊王氏对刘乔既有知遇之恩,又有救命之恩,驱使他做事不难。
“洛阳城中有不少人走了,他们留了不少僮仆、奴婢、庄客,全部遣人收拢起来吧。”邵勋又看向陈有根,道:“有根,这些人交给你。”
“如何安置?”他问道。
“尽数发往浚仪。”邵勋说道:“乞活军走后,遗留下了大片空地。我欲置两个龙骧府的府兵,就从去岁涉县之战时守城的兵士中挑选吧。”
“是。”陈有根应道。
两个龙骧府是两千四百府兵。去年涉县之战,最后残余的士兵不过四千余,去掉郗鉴带过去的一千府兵及其部曲,剩下的多为关西兵,目前仍守在涉县。
将他们转为府兵,是对其最大的奖赏。
两千四百府兵需要七千二百户部曲,不是那么容易筹集的,毕竟现在没多少流民了。
看样子,还是得在洛阳想办法。
“庾元规带来了五百家兵,我再拨给你一千府兵,你——”邵勋想了想后,说道:“想办法清理下洛阳。”
“遵命。”陈有根有些兴奋地答道。
早该这样了!
明公之前还有所顾忌,现在都这样了,天下人都已经知晓你的志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肯投效伱的人,他们自然会走,留下来的奴仆全部征走,给府兵当部曲。
“不要动静太大。”邵勋叮嘱道:“想走的士人、官员,不得阻拦。也不得随意罗织罪名,绷吊拷讯。尽量不要碰士人,司马氏宗室可稍稍敲打一番,但也不要弄得太过分,征发其奴仆即可。有钱的宗室,如吴王等,可令其缴纳钱财保全家人。”
“是。”陈有根有些怏怏不乐。
陈公还是优待士人,不肯对他们下死手。
也罢,先搞一批宗室。
反正自十几年前开始,就没人把宗室当回事,往往还是宗王欺负宗王,比士人还惨,谁叫他们没有之国,没有反抗的力量呢——士人有庄园部曲,大部分宗室屁都没有。
王衍、庾珉等人听了,互相对视一眼。
“放心,我有分寸。”邵勋说道:“不会弄出大肆屠戮宗室之类的事情的。征发豪门僮仆罢了,当年守洛阳之时就这么干了。司马乂干得,司马越做得,我不行吗?”
你还真不行!王衍暗自腹诽道,但终究没敢当面说出来。
不过还好,邵太白做事一向有分寸。
他既然没对士人下手,只是拿宗室开刀,那么就不至于太严重。不然的话,他也不确定地方上会不会发生叛乱——拜司马越所赐,如今绝大部分宗王是没有能力发动叛乱的。
“冗从仆射是谁?”邵勋又吩咐道。
“竟陵王楙。”王衍答道。
如果说曹魏时期冗从仆射还是个重要官职,深度参与宫廷政变的话,到了国朝,此职已越来越不重要了。
其执掌有二:其一是殿中执戟冗从,其二是守卫陵墓。
一般由宗室或有名望的士人出任此职,如华廙、司马权、司马腾、司马模等都出任过此职。
冗从仆射的兵权小得可怜,且有向文职转化的趋势,慢慢就要变成清职官了。
但今上由于没有兵权,特别重视冗从仆射此职,哪怕小小的一点兵权都要抓在手里。
邵勋不想给他这個机会。
守陵墓的冗从执戟已经逃散一空,现在就剩各个殿室内的执戟冗从武士了。
“太白,此事慎重啊。”王衍听邵勋有解散冗从仆射的意思,立刻劝道。
这样做太难看了。
邵勋沉吟了一下,道:“也罢,反正我现在是外臣,无需参加朝会。让郑世达从徐州回来吧,继续让他干冗从仆射。”
郑世达既然能当冗从仆射这种清职官,当然出身不错。事实上他是荥阳郑氏的旁支子弟,被司马越赶走,后来走了庾琛的门路,投靠到邵勋门下。
他对天子的忠心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让他回来继续当冗从仆射,算是一种折中的方案。
殿中将军守宫城,扈从天子出入。
冗从仆射掌殿中执戟卫士。
邵勋看似没插手这两个职务,没做得太难看,但又都能保证这两个职务都忠于自己,这就够了。
“明日有朝会,有些事还需君等继续料理……”邵勋继续对几人吩咐。
第588章 料理(下)
邵勋是外臣,除非天子特许,不然是无需——也不能——参加朝会的。
再说他现在也不想入宫。
有那闲工夫,不如躺在家里,微操前线军事。
朝会结束后,又是一大波官员前来拜会。
谈事之余,还有人请邵勋赴宴乃至清谈!
吃吃喝喝就罢了,清谈你搞什么鬼?
不过他也明白,这就是士人重要的社交方式之一。
自东汉党锢开始,很多士人就或主动或被动远离政治,不清谈能咋样?久而久之,慢慢形成了传统,谈的内容也在不断变化——国朝以玄理为主,有时候也会探索人生的意义之类。
邵勋直接拒绝了,没空。
“夫君,瓦垄该重新弄一下了。”
“门和门框要涂一下朱色。”
“直棂窗坏了,要新做。”
“天井内移栽些好一点的花木吧。”
……
庾文君叽叽喳喳,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说道。
邵勋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怡然自得。
庾文君白了他一眼。
她没指望男人认真听她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征求男人意见罢了。
“文君,你看着觉得不错的,就自己拿主意。”邵勋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是陈国夫人,是邵府的主母,你要有主见。”
庾文君脚步一顿,嗯了一声。
邵勋又躺了一会,便回到书房写信去了。
郗鉴还在攻下邳,却拿这个岛屿地形没有办法。
在攻下峄阳山之后,他一度遣兵远远绕至敌后,攻破了石崇所筑的西南小城——周长三百七十步。
但祖逖很快反应了过来,遣舟师截断水面。
援军不继,刚刚进驻此城的数百兵士被迫撤退,半途为祖约率军追击,大部投降。
于是他放弃了对下邳的围攻,只留部分军士退守东海监视,主力返回彭城,休整一番后,顺泗水而下,直攻下邳以南诸县,试图通过战略上的迂回,迫使祖逖放弃下邳。
这个思路是对的,邵勋不打算干涉。
正面打不下来,就想其他办法,将下邳后面的县乡夺取,即便祖逖仍然可以通过泗水输送援兵和补给,但孤悬前方总不是个事,那么长的河道总会出事的,最终还是会被迫放弃下邳。
邵勋的信是写给糜晃的。
他已经上表朝廷,举荐东海内史糜晃任徐州刺史。
糜子恢镇东海数年,在地方上有很强的人脉,朋友遍及各郡,由他出任徐州刺史是非常合适的。
出身东海何氏的何遂接任东海内史。
至于东海王氏,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这个家族虽然不及裴、王、羊等大族,但绝对不是什么小士族,而是国朝排名前列的豪门。
王朗王司徒,老有名了。
其子王肃又是儒学大师,官至中领军,死后追赠卫将军。
孙子辈也都是尚书、中领军、后将军之类的高官,孙女王元姬还是皇后。
王家豪富之极,曾与石崇斗富,可见一斑。
也就这一代不怎么样了,有败落的趋势。
败落的原因很复杂。
可能是家族没操作好,站队错了,这個例子太多了。
可能是过早卷入某些冲突,遭受重击。裴家就是典型,八王之乱早早入场,其实那时候机会不好,最终导致家族中生代人物纷纷殒命,后来当真正机会出现时,反而不太敢投资了。
又或者是家族风格过于保守,看不清局势走向,干脆收缩,这方面羊家是典型。
东海王氏各种原因都占了,但主要还是家族人才断档,在这个风起云涌的阶段,恰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于是只能做保守经营,伺机谋取利益。
司马越其实很愿意给他们家机会,无奈实在没有顶得上去的人啊,这就没办法了。到最后,只有一个远支子弟王秉勉强堪用,跟着去了洛阳,还被邵勋赶走了。
王家的退缩,直接导致糜氏在东海的快速崛起。糜氏之外,徐氏也开始冒头,渐渐侵吞王氏的利益,这也是最近两三年他们有点急的主要原因。
考虑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邵勋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能直接投靠过来,帮他稳定徐州局势,未必不能用上一用。
接不接招,全看他们自己了。
写完给糜晃的信,邵勋稍稍歇息了会,开始酝酿给王玄的信。
小王已经出发了,目的地是兰陵、琅琊、东莞、东安等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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