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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38节

  “明公可要去邺城?”羊冏之一上来便问道。

  邵勋把对王衍的话又说了一遍。

  同时心中暗笑,怎么一个个都关心我去不去河北?

  卢志在那三天两头写信,劝他去邺城,简直了……

  “而今江淮战事起,明公还是在河南两头兼顾比较好。”羊冏之说道:“老夫方在豫州理清了一点头绪,清除了旧时余毒,不意又罹战火,唉。”

  邵勋听得出来,羊冏之不太想离开豫州。

  都这个时候了,卫尉真的有豫州刺史吸引力大吗?不见得。

  豫州刺史可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大员,能拿来做交易的筹码比卫尉多多了。

  邵勋又听闻,离任之前,羊冏之和庾琛闹得有点不愉快,好在双方都是场面人,只会私下较劲,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如今庾琛回枋头了,羊冏之来了洛阳,豫州落入了褚翜手里,却不知二人作何感想了——阳翟褚氏只是个小士族,还遭受过王弥重击,比庾氏、羊氏差远了。

  不过羊冏之提到的“清理余毒”应该和庾琛没关系,那是卢志拉帮结派的锅。

  前后十年,豫州三任刺史,都没一个人能在当地扎根。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邵勋也是费尽苦心。

  与众人一一交谈完毕后,邵勋便翻身上马,在大军的簇拥下,一路北上,直趋河阳。

  ******

  河北大地之上,羽檄飞驰。

  陈公北巡的消息很快被传遍各处,王雀儿、刘洽、何伦、侯飞虎、李重、金正、蔡承等将闻讯,菊花一紧,各自加强攻势。

  八月初十,正在常山组织收割粟麦的石勒也听到了消息,问道:“邵贼自来耶?其众大小复如何?”

  “邵贼自来,其众不知。”

  “来邺城了?”

  “听闻去河内了。”

  石勒挥手让信使退下,闭目思索了一会。

  张敬在一旁默默看着。

  自邺城溃败后,大胡老得很快。不但脸上丘壑纵横,鬓发也苍白如雪。

  精气神不如以往了,如之奈何。

  “不要慌。”石勒粗糙的大手拍在张敬肩膀上,笑道:“邵贼来了又如何?他也很难。河南四战之地,处处漏风,却不是那么好守的。听闻他在徐州与司马睿起了纷争,若荆州乃至豫州再开战,必定焦头烂额。”

  张敬一听,心下稍安。

  大胡有一点好,无论多难,他都能泰然处事。哪怕被打得地盘尽失,手头只剩下几百兵卒甚至只有十八骑,他都会平复心绪,认认真真思考明天该怎么打,哪怕一切看起来都是徒然。

  “邵贼攻弘农、打河内,都不是真的。”说着说着,石勒来了兴致,只见他拿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来画去,说道:“他骑兵少,无法支应弘农、河内、汲魏、徐州乃至冀州各处。所以,看他把骑军用在哪里,就知道他的真正目标是何处了。”

  “冀州!”张敬惊道。

  石勒扔掉树枝,点了点头。

  说实话,过去几个月内,双方在冀州各地的骑兵厮杀十分惨烈,消耗很大。

  梁伏疵、朝廷援军以及他自己的部属,前后征发了两万骑,但与邵贼的骑军打起来,竟然落入下风。这在多年的交锋中,尚属首次。

  邵贼第一次得到了骑兵优势!

  即便其他战场非常缺骑兵,各路将领都在请调骑军增援,邵贼似乎都没怎么听,一门心思在河北加强攻势。

  因为他深知,要想攻取冀州北部诸郡,没有骑兵遮护粮道是不行的。

  他不是不想往河内等方向分派骑兵,而是不敢。

  而在这种咬牙坚持之下,效果也慢慢显现了。

  贼将金正离了白沟水,陆路转运粮草,已克河间,再兵分两路,偏师至章武,主力直趋高阳,根本不怕粮道被截断。

  局势其实已经非常危险了,好在中山王的主力大军也到常山了……

  “王浚那边回消息了吗?”石勒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三日前刁长史传讯而回,他还在苦劝王浚。”张敬说道。

  “那边呢?有说法了么?”仿佛怕被别人听到似的,石勒含糊问道。

  张敬会意,轻声道:“他们与邵勋有仇,不过又有些畏惧,故只愿南下劫掠,不愿为大汉厮杀。”

  “乌桓人呢?”

  “本不愿来的。听闻中山王进抵河北后,方遣一部南下。”

  “这帮滑头。”石勒笑骂道。

  骂着骂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道:“去库里找找,挑些稀罕物件。你亲自带队跑一趟……”

  “去哪里?”

  “章武!”石勒说道:“去那里等。”

第594章 信息茧房

  生活在信息茧房里的人是什么样的?王浚就是了。

  一大早,数十美貌侍女就如穿花蝴蝶般走了进来。

  有人手里捧着进贤冠。

  此冠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上有三梁。

  按制,五梁进贤冠为皇帝专用,与远游冠作用类似——此冠乃皇帝、太子、宗王所用。

  三公及乡、亭侯以上封爵者可戴三梁进贤冠。

  诸卿、大夫、尚书、刺史、郡国守相、博士、关中侯、关内侯等戴二梁进贤冠。

  低级文职朝官戴一梁进贤冠。

  其实王浚还找人做了个五梁进贤冠,时不时戴着。毫无疑问,这是明显的逾制,但底下人天天吹捧好看,日日歌颂王都督的丰功伟绩,戴一戴似乎也没那么不可接受吧?

  还有人捧着一套白色的官服。

  时已八月,应穿白色官服,用料考究,做工精美。

  此时的洛阳,因为财政困难,天子已经下诏令官员自备官服。

  高级别的官员还能自备五套官服——春天衣青色,夏天朱红色,季夏(六月)黄色,秋天白色,冬天皂色。

  下级官员就不太行了。田庄尽失,俸禄不全,一大家子人要养,真的难,于是天子已经不要求他们准备各色官服了,有一套就行。

  所以,现在上朝的官员,服色有点杂乱,和十年、二十年前根本不好比,就像这个江河日下的国家一样。

  进贤冠、官服之外,还有履、袜。

  履用八色丝线织成,缀有几十枚珍珠,绣有铭文:“富且昌,宜侯王,天延命长。”

  袜同样由丝线缝制而成,带子上缀有数枚珍珠——带子是用来系紧袜子的。

  侍女们进屋后,排成一排,面带微笑,看着刚刚起床的糟老头子。

  王浚已经六十四岁了。最近十年,生活日渐奢靡,身体日渐衰朽,可不就老了么?

  搜罗那么多美女,只能欣赏,却不能吃,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妻子崔氏早就穿戴好了衣物。

  王浚第三任妻子华芳于永嘉元年(307)病逝,紧接着第二年,在河北声誉日隆的王都督就迫不及待地迎娶了名臣崔琰的曾孙女崔氏为第四任妻子——老王出身太原王氏,四任妻子文氏、卫氏、华氏、崔氏皆出名门。

  如今七年过去了,崔氏不过才二十一岁。

  她面上带着礼貌、端庄的笑容,服侍王浚将衣履穿戴完毕。

  老实说,她这个出身根本不必做这些事情,交给婢女就可以了,但她仍然亲历亲为,外人知道了个個称赞。

  不过,崔氏似乎过分客气了。

  笑容端庄便罢了,礼貌就不太合适了,毕竟是夫妻啊。

  王浚遗憾地看了眼这个小娇妻。

  七年前他已经五十七岁了,娶崔氏为妻也是为了图谋冀州。奈何年轻时服散放荡,年老后有点力不从心,从没真正走进这个女人的心里。

  七年之间,他“公务繁忙”,回来的时间较少,还经常睡在书房,总体是比较愧疚的。

  “今日可有宾客来访?”穿好衣物后,王浚便去盥洗,随口问道。

  侍女立刻端来金盆等器具。

  崔氏搀扶着王浚,只感觉手臂一沉,原来是老王刚起床,腿脚有些不稳,稍稍用力扶稳后,轻声说道:“夫君,石勒使者在馆驿住了好几月了,一直求见。”

  “不是见过一次了,怎么还没走?”王浚皱眉道。

  “使者央求再见一次,故在馆驿未走。”崔氏说道。

  王浚嗤笑一声,道:“石勒也知道要求老夫?”

  “夫君位冠元台,爵列上公,手握重兵,威震北地。石勒如丧家之犬一般,只能托庇于夫君了。”崔氏说道。

  王浚哈哈大笑,径自去盥洗。

  崔氏挥了挥手,侍女们上前服侍。

  她静静立在一旁,面容沉静。

  幽州诸郡国,只要不是眼瞎之辈,都知道问题很严重了。

  邵勋一旦据有河南、河北精华之地,则大势已成,他的下一步目标是什么?不是青州就是幽州。

  幽州能抵挡吗?傻子都知道挡不住。

  但幕府将佐都是一帮阿谀奉承之辈,只会挑好听的话说,来哄、来骗,把夫君耍得团团转,心花怒放,以至于前几年府中一大堆逾制器物。

  也就这几年风云突变,邵勋强势崛起,不然夫君弄不好都要承制监国乃至称帝了——他其实委任了不少冀州官员,在洛阳朝廷还在的情况下,这与谋反无异。

  崔氏劝过几次,没有效果,便死心了。顺着他的话说就行了,那样他高兴,自己的日子也能更好些。

  幕府当然有忠直之士,大加劝谏,但没用。于是要么改弦更张,开始阿谀奉承,要么去了辽西、辽东投靠崔毖、慕容鲜卑。

  说谎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说你爱听的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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