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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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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阔的河面上,一条浮桥渐渐伸向南岸。

  对岸曹兵营寨之中搭起了几个高台,时不时射出一波箭矢,干扰浮桥的修建工作。

  另有两三千相对精锐的兵士,正在养精蓄锐,随时准备半渡而击。

  大河攻防战,其实就是渡河与反渡河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眼前这座浮桥离对岸真的不远了,寥寥数十步罢了。

  高台上的箭矢落在浮桥上,密密麻麻。

  手持大盾的邵兵根本遮护不住,工匠、役徒时不时惨叫落水,浮沉几下之后,便消失在了茫茫大河之中。

  “哗啦!”最后一块木筏被推入水中。

  工匠们冒死冲了上来,固定竹纽、绳索。

  军士们跃跃欲试,举着大盾、刀枪,直往岸边冲击。

  养精蓄锐已久的曹兵迎了上来。

  双方迎头相撞,目眦欲裂,舍命搏杀。

  “邵狗去死!”

  “妖贼受死!”

  人成片倒下,命成团消失。

  爹娘辛苦养育了十八年的大好男儿,见到敌人后一个呼吸就倒下了。

  苦练多年武艺的选锋冷酷无情,利用娴熟的杀人技,不断收割敌人性命,但他很快死于一蓬箭雨之下。

  还有那浑浑噩噩之人,麻木地冲,麻木地受伤,麻木地走向死亡——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

  整体交战的结果和以往比,其实差不太多。

  邵续带出来的兵马屡冲不克,始终无法在大河南岸形成稳固的滩头阵地,渡河无法成功。而失败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儿郎们的士气便有些低落,以后怕是要更难。

  公允地说,今日的厮杀是多日以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邵续和渤海的高家兄弟联手,先后投入了二万余丁,试图强渡黄河,直插乐安。

  但滩头的激战告诉他们,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曹兵只要还想打,不一触即溃,脑子里念着天帝和天师,那么他们就有战斗力。

  想到这里,邵续手搭凉棚,焦躁地看着对面。

  他连女婿都押上去了,充当破阵先锋,奈何冲不动啊。

  邵续身后,将校、军士们密密麻麻,持械肃立。

  浮桥能通过的人极其有限,大部分人得不到参战的机会,只能站在岸边观摩战局发展。

  己方将士三番五次冲锋,最终往往被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围攻,死于非命。

  这么打下去,只是不断派人送死,没有结果的。

  关于这一点,观战的将士们很清楚。今日除非出现奇迹,不然的话,可以准备下一条浮桥了。

  呃,等等——奇迹真的出现了。

  就在乐陵兵、渤海兵被打得节节败退,支持不住时,围攻他们的曹兵突然间就阵脚大乱。

  喧哗声一开始并不大,马蹄声也不密集。

  但很快,随着越来越多的鲜卑铁骑冲至曹军背后,箭矢连连、大肆砍杀,整个曹军大阵就像纸糊的一样,一冲就散。

  拥挤在浮桥上的乐陵兵、渤海兵大喜过望,在军官的带领下,猛冲猛打,配合鲜卑骑兵前后夹击。

  有些兵甚至等不及,直接跳入河畔浅滩之中,自己趟水上岸。嘴里大声咒骂着,仿佛与曹兵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事实上是有的。

  局势一下子翻转了!

  曹兵溃不成军,河上有渤海兵、乐陵兵杀至,背后有鲜卑骑兵反复冲锋,真就站不住任何脚。

  他们抛弃了营垒、抛弃了城邑,一直溃出去数十里之遥。

  越来越多的鲜卑骑兵横穿济南,直插乐安,甚至往齐国方向挺进。

  他们一点不遮掩行迹,甚至有点大摇大摆的意思,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制造声势,恐吓敌人。

  整个青州,已经在发生着深刻的嬗变。

第653章 夜战(为盟主人在梧桐下加更)

  后世山东东部的地形,大体就是泰山、鲁山、沂山等东西横亘,南北隔绝。

  当然,这么长的东西向的山脉,不可能全部不宜通行车马。

  莱芜谷就是一条非常关键的沟通南北两侧的道路。

  此路西南谷口在今莱芜西南,东北谷口在今临淄西南,淄水、汶水各有一段出其中——这也是刘裕北伐的进军路线之一,主力自大岘山北上,偏师出莱芜谷。

  谷中有莱芜县,汉置,已被曹嶷夺占数年。

  三月二十八日,就在邵续、段匹磾等人前后夹击,大破曹嶷守河兵马的时候,羊忱亲自率步骑三万余人,自泰山出发,抵达牟县(今莱芜附近),正式进入莱芜谷。

  三月最后一天,原越府僚佐、乐安光氏出身的光逸率百人出莱芜县,往西南行。

  因为刚下过连场大雨,山间溪流汇集,一路汇入汶水,西南流入鲁,一路汇入淄水,东北流向齐。

  光逸等人沿着淄水逆流而上,一路但见两侧山脉连绵不绝,十分险峻。又有林木幽深阴翳之处,看着非常瘆人。

  考虑到驿道年久失修,甚至难行。若有伏兵,当真寸步难行。

  走了数里后,光逸远远看见一队牵马步行的骑士。遣人交涉之后,得到统兵将领名叫羊权,领五百骑为先锋,直趋莱芜。

  “羊将军。”光逸远远招手。

  “前方可是光祭酒?”羊权安坐于马背之上,大喊道。

  “乐安光逸特来迎接王师。”光逸让随从们留在后边,孤身上前,很快见到了羊权。

  这是一个绝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身高体长,手臂粗壮,见到光逸之时,顿槊于地,翻身下马。

  光逸眼皮子跳了跳。

  许是下过雨,又是河畔松软之地,羊权手里那杆粗长的马槊直接顿进地里很深,让人看着就直咽唾沫——骑马冲锋时被这玩意砸在胸口,你能稳住身形吗?

  羊权举步上前。

  两名亲兵亦上前,一人替羊权牵马,一人去取槊。

  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人拽了许久,都没能把马槊拽出来。于是又喊来一人,两人一起用力,把顿进泥地里的马槊拔了出来,一前一后抬着这杆重型马战武器,跟在羊权身后。

  “莱芜如何?”羊权瞄了眼随光逸过来的人,问道。

  “曹嶷派了一将镇莱芜,已为全县上下灌醉绑起来了,其部众两千余人为本地豪族杀散。故请王师速至,迟恐生变。”光逸躬身一礼,急道。

  莱芜本来就是泰山属县,被曹嶷攻取没几年。地方豪族与泰山羊氏关系匪浅,自然一劝就反了。

  两天前,他们纠集了七八百人,先把曹嶷派来的将校灌倒收监,然后突袭曹兵,将其驱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广固方面肯定得到消息了,多半会派第二波兵马过来,所以动作要快,必须抢在敌人之前进占莱芜,让大军有个落脚之地。

  “曹嶷不是号称兵众十余万么?怎么才派了两千多人?”羊权招了招手,让人把马牵过来。

  “十多万丁壮是有的,哪来十多万兵?”光逸苦笑道:“能战之人有个两万顶天了,半数还是苟晞降兵,剩下的多为妖贼。”

  话说“妖贼”这个称呼可不是光逸发明的,而是晋廷对天师道徒的官方称谓。

  天下大乱十多年,大晋朝廷的对手很多,其中——

  有“逆”,邵勋虽经常被人呼以“贼”,其实他是体制内造反之人,称“邵逆”很合适。

  有“贼”,一般是农民起义军之类。

  有“虏”,一般是胡人。

  有“妖”,这個特指宗教起义军。

  光逸说曹嶷有一万妖贼,那就是一万天师道铁杆顽固分子。

  至于十多万兵众,那是纯扯淡。

  邵勋打河北时,檄文上还说“河南大兵五十万”呢,都是忽悠人的。

  “既如此,那便迟疑不得了。”羊权想了想,唤来一名亲随道:“你速速回返,将军情报予羊都督,请其立派银枪中营,轻兵疾进,赶赴莱芜。”

  “遵命。”亲随上马离去。

  羊权亦上马,大喝道:“去莱芜。”

  五百羊氏部曲齐齐上马,道:“去莱芜。”

  数百骑沿着淄水,慢慢提起了速度。

  道路年久失修,雨后泥泞湿滑,时不时有骑士摔倒在地,亦时不时有马不慎受伤,痛苦地跪倒在地。

  羊权看都不看,不断招呼众人加快速度,紧紧跟上。

  片刻之后,莱芜城已远远在望。

  城头有人大呼小叫,手搭凉棚,凝聚目力,似乎要看清楚他们这支骑兵是哪一方的。直到确认之后,他们才手忙脚乱地打开城门,将羊权一行人放了进来。

  “准备饭食、马料、伤药,若有驴骡马匹,一并献来,不得有误。”羊权飞身下马之时,即大喝吩咐。

  光逸紧随其后入城,下马之时,感觉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他龇牙咧嘴一番,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此乃羊司马之子。”

  一听羊氏子弟,众官吏肃然起敬,手脚立刻麻利了起来。

  在泰山这一片,羊家的话比天子好使。

  说难听点,如果羊氏帮曹嶷的话,这仗还有得打。甚至于,如果没有羊氏之前的拼死抵抗,曹嶷如今在哪?可不一定是广固城啊,说不定已打出青州,糜烂整个河南东半部分。

  羊权进了县衙,接过一张烤好的胡饼,又从亲兵那里取了些豆豉,抹在上面,一边吃,一边说道:“不要懈怠,休整两个时辰,申时初准时出发。”

  休整的原因不是人跑不动了,而是马。

  马这玩意太操蛋了,身体不舒服、没吃饱就不愿意跑,你强行让它跑,它跑着跑着敢给你口吐白沫,跪倒在地。遇到脾气大的马,甚至拿马蹄蹶你。

  简单来说,人可以靠意志咬牙坚持,马不行——拿破仑曾哀叹“马不懂爱国主义”,就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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