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81节
从军事角度来说,这就是断轵关守军的粮道了。
初二傍晚,来自闻喜裴氏老宅的千余铁甲武士抵达含口,在此筑垒设营,是为第二道防线。
如此一来,在王屋山中拼死抵抗晋军的万余匈奴大军,不但没了粮草、器械补充,似乎还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之中。
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
裴氏控制闻喜、东垣二县,在含口驻兵,切断曲阳王刘贤粮道;
卫氏控制郡城安邑,并攻取中条山孔道之中的总粮台虞城,卫氏家主卫展更是亲自南下,在中条山上筑垒,阻止大阳、弘农方向的敌军回援河东;
汾阴薛氏、解县柳氏目前还没发动,但也快了,差不多就这几天……
刘汉的河东、弘农战局,呈现糜烂之势。
第734章 归正(下)
浮桥之上,人喊马嘶。
一群又一群的胡汉百姓扶老携幼,自东向西,抵达黄河西岸的关城后方。
这里建了个临时营地,草棚、木屋密密麻麻,炊具、卧具一应齐全。
营地建立的时间不长,也就两三个月吧,乃刘粲施恩之举,意在收取西渡军民之心。
关城所在的位置本属冯翊临晋县。
汉末,曹操西征马超、韩遂,夜渡蒲坂津,就是此处。
只不过那时候黄河岸边的临晋关早已废弃。
关中兵出关渡河至并州,随便渡,没人管。
关东兵渡河入侵关中,随便渡,也没人管。
但到了东西魏时期,可就不一样了。
最晚大统八年,河中沙洲之上已筑起中潬城。
九年,东西两岸重筑东西关城,恃险以为重防之地。
至此,蒲坂津就没那么容易渡河了,不像之前徐晃、高欢等人随便渡来渡去——总体而言,战争是越来越卷的,卷得越厉害,守御越严密,关城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关城有守军。
东城有步兵四千余、骑兵千人。
西城稍大,有步卒五千、骑兵两千。
中潬城最小,只有步卒一千五百。
这会正在撤的,主要是蒲津关三城军士家人。
数年内冯翊氐羌两度叛乱,被镇压之后,打散安置。再加上之前连续多年征发冯翊氐羌东出打仗,死伤颇多,因此冯翊空出了不少土地,按照刘聪、刘粲父子的安排,尽皆给了三城守军家属。
蒲津三城守将为火线晋爵河南郡公的刘汉宗室刘昶,同时还兼任河西、蒲坂二县之令。
蒲坂属河东郡。
河西县新设,属冯翊郡,析临晋县黄河西岸之地而置。
看得出来,刘昶的主要任务就是守住蒲津关,兼任两县令长纯粹是为了充分调动资源,毕竟军政一把抓更方便,效率比军政分离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巡视完营地之后,刘昶接到了一份军报,看过之后,脸色大变,于是带着亲兵前往浮桥。
浮桥上人头攒动,车辆、牲畜挤做一团,乱得无以复加。
刘昶拉住了正要上前鞭挞西迁军民,清出通道的亲兵,步行到西关城外的渡口,搜罗了几条渡船,向东划去。
来到河上之后,似乎更能看清东岸的全貌了。
滞留在东关城外的百姓黑压压的,粗粗一看,怕不是有数万人!
浮桥之上,人员、牲畜、车辆络绎不绝。
黄河之中,渡舟、渔船甚至木排来来往往,同样满载人员、财货、牲畜。
“大势已去矣!”刘昶默默叹息,神伤不已。
渡船靠岸之后,刘昶抬头看了看东关城。
城头守军严阵以待,没有丝毫松懈之态。
这是他带了多年的老部队。数年之中,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散掉了多少财货、姬妾,又不知道多少次与部将们推心置腹,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败之际,儿郎们或有些许动摇,但真不至于将无战心、兵无士气。
这样就很好。
上岸之后,守将刘贯走了过来,低声汇报新打听到的消息:“消息比较杂乱。目前可确认的,只有河东已乱、郡城已陷,轵关大军后路被断。”
“薛氏、柳氏呢?”刘昶问道。
“还不清楚,太乱了。”刘贯说道:“汾阴薛氏叛了,目前已占汾阴县,并派兵北上,攻皮氏。太原王氏自皮氏出兵,与薛氏隔河相望。薛氏没有强攻,调头南下,收取残兵、人丁、财货、粮草。”
“解县柳氏也反了,猗氏县为其说降。整个河东,大概就剩蒲坂、大阳、河北三县仍在朝廷手里了。”
“刚刚有许多官人自平阳举家出逃,末将遣人打探了下,都说渤海王在赤洪水杀银枪军一万,顺利南撤至赤洪岭。末将有些怀疑,毕竟渤海王还是败退了。”
刘昶闻言苦笑。
杀伤了不少银枪军应该是有的,但杀一万人?不足信。
而且,赤洪水寨子被攻破后,退到赤洪岭,靠着一帮残兵败将,真能守住吗?
渤海王手里的四千禁军,此时还剩下几个?
唉,不想那么多了。刘昶收拾心情,道:“将骑兵全部撒出去,严密监视。一有贼兵动向,立刻报来。另,多多搜罗船只,争取多渡些人丁、财货、粮畜过河。”
“不出兵戢乱吗?”刘贯问道。
“我就一万多兵马,戢什么乱?”刘昶怒道:“速去办事。”
守将领命而去。
刘昶又看了看无穷无尽的逃难大军,坚定了决心:守住蒲津关三城就是大功一件,不但天子那边说得过去,对长安的太子更是交代得过去。
至于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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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萧萧,寒意深重。
赵鹿带着两千轻骑直抵含口。
半日后,石生带着数千步卒匆匆赶至,遥望山口。
山上已经响起了激烈的杀声。
石生举目望去,吓了一跳。
赵鹿够狠!
两千骑兵下马后,便直接沿着山道攻了上去,与守军战在一起。
只是好像不太妙啊!
两千轻骑兵下马步战,能打出什么名堂?除非守军很烂,一点士气也无,被一冲即垮,不然你还是别做骑兵下马步战击溃步兵的春秋大梦了。
但守军很烂吗?不!
裴氏悉心训练的铁铠武士居前,顺着山道冲杀,瞬间就把赵鹿的人压回了半山腰。
山巅之上,还有各色庄客农奴,手持长矛、短刀、步弓乃至猎弓,摇旗呐喊,鼓舞士气。
唉,如果守含口的是那些庄客倒好了。精锐些的骑兵下马步战,也不是不能将其冲垮,但如果有铁甲武士带着,那就难了。
想归想,石生还是立刻做出了决定,派出两千人马,从左右两侧的山林间绕行上山。
山中亦有守兵,很快发现了他们。大呼小叫之下,越来越多的庄客涌了过来,领头的甚至还有数百甲士。
幽暗的山林中,崎岖难行,连路都没有,只能费力攀爬。
守军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箭矢当头落下,长枪照胸刺来。一时间,竟然攻不上去,且死伤不轻。
石生急了,又派出两千人,增援而上。
密林之中的惨叫声愈发密集了,但战线仍然维持着不动,让石生看着揪心不已。
“赵将军中箭了。”山道上响起一阵惊呼。
石生抬头望去,却见数百败兵簇拥着骑督赵鹿,匆匆奔下了山。
守军顺着山道往下冲,势如猛虎。
石生咬了咬牙,将最后一千人派了出去,接应溃退的骑兵。
金乌西垂,山间慢慢黯淡了下来。
石生惶恐无比。
他们离河东腹地明明就差一道山梁了,可就是过不去。
越不过这座山,难道都当瓮中之鳖么?
王屋城内有粮草,但只够一月所需。河东乱了,含口被堵住,再也没有资粮送来,坐吃山空?
“俟伏侯呢?”石生转过身来,脸色难看地问道:“怎么还不来?”
俟伏侯是原驻安邑的羯人酋帅,有众万落,此番出了七千步骑,已抵王屋。
河东惊变之后,消息火速传来,刘贤不敢怠慢,调赵鹿、石生、俟伏侯三人率军回击含口,试图打通联络河东、平阳的后路。
赵鹿两千轻骑最先赶到,猛冲猛打,已折损大半。
石生带着五千匈奴、汉兵——多为当初自河内西撤的部落丁壮以及流民——紧随其后冲了一下,看样子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俟伏侯最是奸猾,出兵迟缓,似有异心。
石生就想不通了,你在安邑还有四万多部众,难道不担心他们吗?不想赶紧杀回去救他们吗?
“将军。”有僚佐结结巴巴地说道:“方才有消息传来,俟伏侯本已打算出兵,却遇到了河清镇将刘泉的使者,军中皆言南下投‘刘夫人’。”
“刘夫人?”石生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过来,那不是他叔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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