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829节
有的孔道可通车驾,于是在此筑关城。
有的走不了马车,只能过人,那就搞一个成本较小的土城。
还有的孔道比兽道、樵夫道大不了多少,过人都有点费劲,那就不守了,只派人监视。或者在道路中途寻一个有水源且地形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搞个简易堡寨,派少许人马守备。
雁门关,不止是一座关城,而是一整个防御体系的统称。
鲜卑人接手雁门后,搞的是抓大放小,把两条最宽阔的陉道管了起来。
其一曰“雁门关”,其二曰“西陉关”,两关城相隔不远,东西并列。
至于其他山间孔道,则不管了。
反正山间有依附于他们的部落放牧,有事时征发人丁,伐木设栅即可。
甚至于,让人偷越过来也无所谓。
我们是什么人?索头啊!
在平原上用鲜卑铁骑冲垮偷渡至陉北的敌人不就是了?
这种想法,这种思路,这种对于骑兵战斗力的极端自信,是长期实战培养出来的。
到处都是被骑兵一冲就垮的步兵,我想谦虚点也不行啊。
甚至不独拓跋鲜卑如此,其他鲜卑也大差不离,因为他们的战斗力实在太强劲了,直到中原步兵发展起来,被狠狠教做人几次后,才会有所反思。
雁门陉以南二十里,有汉广武故城,乃高祖关押娄敬处,鲜卑金帐就设于该地。
雁门陉以北则有阴馆故城,又名下馆城。
西陉山本身还是滹沱、桑干二河的分水岭,关南是滹沱河与忻州盆地,关北是(lěi)水(桑干河上游)与大同盆地,前者是汉地,后者胡汉杂处。
全有西陉山两侧,对拓跋鲜卑来说十分重要,因为这是他们南侵中原的前出基地。
拓跋郁律还没来这边好好看过,今次将金帐设在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不过,今天帐内气氛有些凝重。
雨水滴滴答答,如同尿不尽一般,让人烦躁无比。
服侍的牧奴、婢女、侍卫们战战兢兢,做事时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免得遭遇横祸。
“纥那冲得太深了,被人截断后路,怕是难以救援。”
“早就说了不要打。巡视就巡视好了,南下作甚?”
“对。说起来,我等与中原关系不差吧?屡次助守晋阳,大破匈奴,若派使者往来,好言好语,未必不能与邻为善啊。”
“荒唐!关东一统,便已是大敌,你不找他,他也会来找你。”
“当年曹孟德来找过么?没有。还撤走了边民,将许多许多土地让了出来,邵勋不又是一个曹孟德么?”
能容纳数百人的金帐内吵吵嚷嚷。
新旧两派之人争锋相对,意见不一,几乎要把金帐吵翻天。
内部撕裂,对拓跋代来说真的太要命了。
“噤声。”帐内传出了拓跋郁律的嗓音,只听他说道:“先遣使去一趟晋阳,就说孤索要新兴郡。邵勋若愿,便可罢兵。”
他没有提拓跋纥那,很快就引起了别人的不满:“大王,邵勋没吃过大亏,心气高,未必愿意割让新兴五县。若他擒获了纥那,斩其首誓师,大举北上,而今大雨连绵,马跑不起来,弓弦也绵软无力,怎么打?”
“把纥那送回来,言和罢兵算了。”
“本就不该南下。”
这些显然是新党之人说的话了,同样让旧党火冒三丈。
“呸!”有人直接骂道:“新兴已在手中,为什么送还?”
“那些送粮草至军中的坞堡帅、庄园主们,就那么留给邵贼了?邵贼万一将他们尽数诛杀,以后还有谁敢投代王?”
“打一仗算了,我想看看他们的斤两。”
吵闹永远是没有尽头的。
你也别指望改变他们的思想,或许只有肉体消灭一途。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也不需要全杀,杀一些领头的,剩下的也就翻腾不起多大的浪花了。
新派、旧派交替上位,已经是拓跋代国的一景。
“传令下去,固守石岭关。”拓跋郁律的声音再度响起:“明日拔营启程,南下原平。”
原平是雁门郡最南边的一个县。
县南有山,滹沱河自山谷南流,忻川自西向东来汇,两山夹固,极为险要,俗谓“忻口”——曹魏地理志《魏土地记》言“汉高祖出于城之围,还军至此,六军忻(同‘欣’)然”,故得名。
雁门、新兴二郡以此为界,好地方。
第778章 宿命
不经意间,雨突然就停了。
有人抬头望天,却见阴云密布,心中暗道:莫不是老天特意为了双方数万大军厮杀,而故意把雨停下?
这个想法太地狱了,让人不寒而栗。
黎明时分,广武故城方向便热闹了起来。
巨大的金帐开始拆卸,柱子、横梁、毡布、家具等各色物品,一样样装起,竟然塞了上百车。
女人们仔细挤完早晨的牛羊奶,将其装入木桶、皮囊之中,放置于车上。
河岸边是膀大腰圆的男人,他们赤着上身,喊着号子,将渔网从河中拖起。
每每捞到大鱼,便转身炫耀,惹得那群女人娇笑不已。
小孩们在山坡上捡拾着野菜、蘑菇,放入篮中,还有人背上背着捆扎好的柴禾,摇摇晃晃地走下山去。
沉闷的马蹄声在四周响起。
骑士们驰骋在马的海洋之中,驱赶着一群又一群马,消失在南方的天际边。
他们走后,一列又一列手持长枪的骑兵快速通过,领头一人的长枪上挂着面三角旗幡,在风中猎猎飞舞。
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木墩上,如枯树皮一般的双手紧紧握着木杯,目光深邃。
喝完最后一口奶后,他叹了口气。
这就是宿命。
年轻时他喜欢征战沙场,也为大晋朝打过几次仗,甚至在九年前,他还最后一次为晋朝打仗,于蓝谷大破匈奴,追杀百里。
现在他不喜欢这些了。
他只想在夏日的夜晚,躺在满天繁星之下,聆听风的声音,看着帐篷里自家孙儿熟睡。
这个单于、那个大王,带来的只有无尽的苦难。
血,始终流不尽。
威严深沉的角声响起,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动人心魄。
高大宽阔的辇车出现在北方泥泞的土地上,车帘被掀起,露出了草原单于严肃的面容。
一队队背着圆盾,腰悬弓刀的武士跟在辇车旁边,旌旗一面连着一面,铺天盖地。
奴仆们成群结队,手里举着仪仗。
老人自视线触及到辇车开始,便伏倒在地。
车轮压过水坑,将浑水浇在老人身上。
直到听不到车轮声后,老人才缓缓起身,擦去额头上的污泥和草茎。
他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拿起弓刀、马鞭,牵出马匹,翻身而上。
牛羊被他驱赶着不断向前,当翻过一道山坡时,他忍不住停马回望,将北方的景色尽收眼底。
南风劲吹,河面泛起一道道细碎的波纹。
滹沱河两岸,随风涌起的绿色草浪之中,到处是雪白的羊群。
牧人们策马漫步,皮鞭时不时炸响,驱赶着牛羊向前。
歌声在渺无人烟的山谷中反复回荡。
其声粗犷、悲切、苍凉又带着股野性,就像那暴风雪中的桦树一样,背影寂寥,却又顽强生长着。
血腥杀戮与对生活的热爱,矛盾又统一的建立在每个人身上。
这就是鲜卑,这就是草原。
老人解下腰间皮囊,饮了一口马奶酒。
鲜卑人、乌桓人、匈奴人、羯人、汉人浩浩荡荡,汹涌南下,准备厮杀。
什么时候,他们能如同自己手中的奶和酒一样,融为一体呢?
或许永远不会,因为这就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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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头军慢慢汇集到了晋阳。
晨间炊烟袅袅升起。
城墙根下摆着一排又一排的瓦罐,汩汩冒着热气,蔚为壮观。
曾易怀里冒着刀鞘,紧闭双目。
他并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在想家。
他害怕自己眼里那一闪而现的温柔被别人看见,让人耻笑,破坏他冰冷凶狠的形象。
家里的麦子应该收了吧?
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办,来得及收吗?前阵子可是下雨来着。
开春后种的韭菜应该收了好几茬了,开集时可以拿去卖,有没有多卖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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