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1288节
魏广德笑着回头问道。
“有件事儿,这次出宫前陛下问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冯保开口说道。
魏广德狐疑的看了眼旁边的张居正,这才笑道:“但说无妨。”
“陛下问起黄河之患自古有之,可为何到了本朝愈演愈烈?”
冯保开口问道,“刚才我也问了叔大,可他也不知道。”
张居正、魏广德和冯保站在一起不曾分开,已经走出几步的张四维发觉了,可这个时候没人喊他,也不好又走回来,只能慢慢挪步向自己轿子走去。
魏广德瞟了张四维一眼,最后认真看着张居正,见他也是一脸探究的样子,这才试探着问道:“叔大兄也不知道?”
“善贷,你若是知道不妨直说。
之前我也翻看过历代文献,发现其实黄河水患持续不断,但始终不比我大明朝来的频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张居正看魏广德的样子,马上就说道。
“叔大兄,双林兄,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我朝和前朝有什么不同吗?”
魏广德苦笑着反问道,他没选择直接回答,而是让他们自己理解,这样更容易透澈理解其中的难度。
“有何不同?”
冯保惊异问道。
魏广德又看了眼张居正,见他也是如此,这才开口说道:“大运河始凿于春秋末期吴王夫差开挖的邗沟,后经隋、元两次大规模扩展,再到我朝永乐年间成形。”
“和运河有关?”
冯保惊讶道。
他听出来了,魏广德不直接回答黄河水患而是扯到大运河上,再想想一直坚持漕粮改海的就是他,显然魏广德是看出来许多东西。
“运河?难道真是运河导致黄河水患加剧?”
张居正也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黄河水患他也想过无数次,但始终都找不到充足的证据证明是运河引发黄河水患。
毕竟,有没有黄河,泥沙都必定淤堵,是防不了的。
“运河不是加剧水患,而是固定水患。”
魏广德苦笑道,“前朝时,黄河虽然多次变道,但多还是北流入海。
可永乐年间因为迁都之事,加宽运河,不仅是用水量激增,更重要的是需要通过黄河实现漕船北上。
之后历代,为了保证漕运,都选择兴修河堤,特别是弘治朝在黄河北岸兴修河堤,直接把黄水挡向南方,导致黄水夺淮入海。
之后为了漕运,屡屡大兴河工,其实就黄河入海口屡次变化看,善待以为,在善贷入海或是黄河入海的最佳位置。
可惜,若黄河到了山东入海,则运河断于徐淮,整条运河就会失效。
故而,朝廷一直想法设法维持现有黄河河道。
只是你们也看到了,黄河泥沙淤堵根本无法解决,决口改道才是顺应天时。
但是,朝廷却承担不起改道的后果,故而只能不选的兴河工,维持现在河道。
结果你们也就能想到了,岁岁示警,岁岁泛滥。”
“你的意思我好像懂了。”
冯保微微张大嘴巴,他现在明白魏广德为什么看出不妥却不肯主动说,只能一个劲推动改海路的原因了。
其实,历朝历代虽然都在治水,但此治水和不同于彼治水,都是不同的。
明朝中后期治水,目的就是保持黄河现有河道,几乎是死命令。
而前朝治水,则是只管河堤。
至于决口改道,那就由他改,改道完成后再新的黄河河道上再修新河堤用于日常治水。
这里面差别是很大的,因为地势的变化,虽然洪灾会损失很大,可毕竟是一次性。
当黄河选择改道后,必然是一条新的,适合黄河流动的河道。
而且,这条河道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不至于淤堵,时间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上百年。
当下次淤堵时,按照黄河的河性,自然是再次改道,寻找合适的河道流入大海。
而大明现在的治水,其实就是在以人力逆天改命,强行人为干预黄河河道。
结果显而易见,大明要付出巨大的成本,但是结果却未必如人意。
魏广德一开始当然看不出来,可黄河之事太大,他也不得不思考解决之法。
他翻阅古籍,了解了黄河数次改道的特点,最后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明清时期黄河水患的根源,其实就是大运河。
从黄河入海口数次变化来看,除了夺淮入海这次,黄河大部分入海口都在山东等北方,甚至曾经出现在天津附近。
正是注意到这点,才让魏广德有些迷信的认为,黄河水患或许只能让黄水北走,才能缓解。
但是能让黄河改道吗?
除非不要运河了,否则大明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
张居正张开口,却没有接着往下说,最后叹气道:“我们还是私下再聊此事。”
第1159章四海水师
魏广德的话里,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事儿,那就是说到了永乐皇帝的是非。
总不能让当今指出黄河水患的理由是因为永乐皇帝因为迁都而拓宽大运河进而引发黄河持续百多年的水患吧。
就算是这个道理,也不能在外面堂而皇之的说出口,张居正直接打断了魏广德的话。
三个人忽视一眼,都微微点头,随即转身钻进了各自的轿子。
四乘轿子抬起,很快向着宫城方向而去。
四人进宫,很快就分开。
冯保要回慈庆宫回报今日的事儿,而张居正带着魏广德等人回到内阁继续办差。
冯保会不会把后面他们在工部门外谈的话告诉宫里,魏广德不知道,但是把这个情况透露出去,想来不管是内廷还是张居正,应该都不会再有罢海运而兴河运的想法。
其实,魏广德并不是为了要支持海运编造出来的这个理由,而是他确实是这么看待的这个问题。
别说什么黄河决口就要生灵涂炭,一次痛和岁岁痛,孰轻孰重正常人都能分个清楚明白。
只不过,因为大运河,朝廷就不得不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晚些时候,魏广德果然收到冯保派人递过来的条子,请他晚些去他的外宅喝酒。
宫里服侍的內侍宫女千千万,自然是有他们落脚之地的。
不过外面人可能不知道,皇城虽大,可是留给內侍居住的地方,确实一排排低矮狭窄的房间。
冯保号称内相,是不是觉得他在宫里的屋子应该是大屋?
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冯保的屋子,就在乾清宫里一处围墙内搭建的低矮房子。
一排四间屋,住的就是伺候万历皇帝的几个大太监。
进门对冯保他们来说,都要微微低头,这也是在提醒他们在宫里就是伺候人的,别想其他。
倒是宫里贵人身边随侍的宫女,往往还能跟着主子住进宫殿里,只不过稍有响动就得赶紧起来伺候,夜里也睡不安稳。
大太监的住所都如此,那些不入品级的內侍自然条件更差。
这也是为什么宫里有点地位的太监,除了当值外,都会在城里另外寻觅一处宅子的原因。
最起码,到了这里,他们就是这宅子的主人,是个爷儿。
冯保的宅子在东华门外的保大坊,他伺候的主子住在皇城东面,在这里进出对他来说方便。
魏广德散衙后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和夫人说了声,就坐着轿子到了冯保府邸。
刚下轿,就看见徐爵快步过来迎接。
“魏阁老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老爷已经吩咐过了,快里面请。”
徐爵没有平日里见到旁人的趾高气扬,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么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否则,被冯保不知道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呵呵,徐管家,双林兄还没有回来吗?看来我是来早了。”
魏广德笑道。
“没有没有,本来我家老爷早就该回来了,可不凑巧,要出宫的时候,又临时被李娘娘叫回宫里去了,只好给下的递了消息,在这里恭迎魏阁老。”
徐爵脸上笑容不减一副谄媚的样子。
魏广德可听张吉说起过这人,在外面可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谁都不放在眼里。
京城里一些有爵位在身的勋贵,这徐爵都不假以辞色。
至于官员,四品一下得主动给他行礼问好,四品以上的,他也大多是泛泛,敷衍了事。
当然,对于内阁阁臣,他也知道好歹,毕竟进了内阁,也算可以和他的主子扳扳手腕,自然只会客气不会颐指气使。
至于其他的,甚至六部尚书的帖子,在他面前貌似都不好使。
张吉和他怼上,也是因为冯府的大宗采买生意,落到江西一家商人的商号里。
本是大好事儿,可是徐爵太贪,仗着冯保的名字就想连本都给人吃下来。
自然,商号掌柜的找遍在京的关系,最后被人指点,找到魏府也就是张吉这里。
现在的徐爵,除了给阁臣家面子,也就是几个公爵府上还很客气。
所以张吉出面,事儿算是平下来了,可也听说了这位徐大官人往日的做派。
属于冯保的家事儿,魏广德懒得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