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130节
官方的纺织机构就有“两京染局”,分设北京和南京的内织染局、南京礼帛堂、苏州织染局和杭州织染局。
这几处官府纺织工坊雇工人数魏广德也知道了,就有六千多人,这并不包括民间私人的工坊。
官方统计仅嘉靖三十四年全国的缎、布产量高达二百多万匹,这还不包括农家自己织的布,都是各大工坊上报的产量,因为明朝是要对这些布匹生产课税的。
按照现在三十税一的标准,官府收了八万匹缎、布,至于官造则是大多供应内廷使用和外廷的薪俸发放。
不清楚每年到底有多少纺织品被卖到外洋,魏广德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显然整个大明的纺织工业还是很强大的,纺织工坊的场主都特么有钱。
现在朝堂上讨论在浙江改稻种桑,那自然是要增加生丝产量,为绸缎工坊更大的扩产做准备,由此可见外洋夷人偏爱的是大明朝的丝绸,而对棉布兴趣不大。
好了,魏广德仔细翻看了过往数十年织机和布匹产量的数据,对大明朝在纺织方面的产能有了个大概的认识,按照上面记录的工坊织机数量和布匹数量,似乎已经接近饱和状态。
魏广德很清楚,现在那些人提出改稻种桑增加生丝的供应,十有八九根本就不是打的扩大外贸的主意,而是借机兼并江南各地的良田。
魏广德沉思半晌,知道这样操作肯定是不行的。
现在搞“改稻种桑”有点内似后世的行政命令,最后的结果一般都不会很好,只有市场需求拉动才能避免很多问题。
自己想要从这个泥潭里爬出来,就必须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来。
市场需求拉动吗?
既然有人提出增加丝绸的生产,那就说明增加的产量是有市场能够完全消化的,至少谁提出谁就要拿出解决办法来。
终端这块魏广德不用去考虑,那么剩下就是生产。
让纺织工坊的场主扩大工坊规模,增加织机数量,产量扩大了自然就对原料有更大的需求,在产量短期内提不起来的情况下,他们为了争夺不多的市场供应量就只能竞相抬价的方式抢夺。
原材料价格上涨,从而吸引农户自愿从种稻改为种桑养蚕。
自愿改变田地用途的话,那不可能大家一窝蜂上去。
按照魏广德对现在老百姓的认识,他们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是都很实在,就算发现种桑养蚕利润更大,也不会一下子把全部的田地拿去做这个,而是只会把一部分土地用来改稻种桑。
实际上魏广德就查到在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就曾下过圣旨鼓励种桑养蚕和种棉花。
想好这点,现在魏广德唯一还不确定的就是增产出来的丝绸有没有销路和怎么样才能让纺织工坊的场主愿意增加织机数量,只要能解决这两个问题,那么不做改稻种桑也能在几年里让丝绸产量大增。
好吧,还是需要搞清楚第一个问题,销路,是否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是销往外洋的东西。
魏广德可是知道,这年头,东西洋都喜欢丝绸,也就是东边的日本和西边的阿拉伯、欧洲,据说一匹丝绸运过去,价格翻几倍都有人抢着要。
当然,和在大明不同的是,在那里能消费得起大明丝绸的都是当地的有钱人,普通老百姓肯定是买不起的。
而在大明,其实情况也差不多,老百姓身上穿的也大多是土布衣服或者普通的棉布衣服,上等的棉布、绸缎都是用不起的。
在翻阅资料的时候,魏广德还意外发现一个以前他不知道的事儿,棉花居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而是在宋末元初的时候才传入中原地区,之前只在南边有少量种植,多为当地少数民族用来纺纱织布。
也就是说明朝建国的时候,棉花在大明内地产量还不大,只是经过百多年的推广才逐渐扩大开来,不止是种植技术有了提高,对于棉花品种和等级也有了分类,纺织技术更是优化很多。
就好像魏广德喜欢的松江大绒布,就是现在棉布里的最顶级布料。
该找谁打听消息呢?
魏广德这会儿又犯难了。
之前陈瑾他们把知道的都说了,魏广德当时问的很详细,可唯独因为不知道市舶司的事儿,而忘记问丝绸销路的问题,这也是思维惯性的原因,魏广德就以为中国自古丝绸不愁卖,产多少外洋人就要多少。
第190章撕开海禁的突破口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没有什么官场底蕴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他不知道该找谁问关于朝堂上的这些消息。
之前,魏广德在会试成绩出来后定下的计划是,殿试名次一出来,就开始积极和严家走动,该花钱就花钱,总之就是给自己某一个好点的出身。
但是在殿试拿下传胪后,魏广德就有点不确定起来了。
虽然在收到严家送来的消息后,魏广德还是去跑了一趟严家,不过那都是礼貌性的拜会,和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并没有想着送几百上千两银子为自己某个一官半职,因为魏广德知道,二甲第一的名次,留京是一定的,还是等朝考观政后再考虑。
现在去严家打听吗?
别逗了,魏广德一开始就不想和严家有太多瓜葛,更何况他那天就知道,严家似乎就是坚定的支持改稻种桑的势力。
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儿,可是和他们的目的背道而驰的,真要跑去问,到时候怎么说?
魏广德不想以后尴尬,最好的做法就是装聋作哑,即便自己做了后严家肯定也会知道。
好吧,现在魏广德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应该能够知道朝堂动向的,貌似也只有现在翰林院的掌院,自己的顶头上司尹台了。
魏广德看看天色,此时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尹掌院这会儿在不在院里办公。
魏广德来到掌院公房门前,果然,看到的是大门紧闭。
魏广德问了下门前书吏才知道,尹台上午来过,中午前就离开了。
算算时间,和中午的时候张吉过来通知自己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该离开翰林院办自己的正事儿。
是的,今天魏广德还有安排,那就是和南熏坊院子的主人、牙行的人签买房契约,之后还要去顺天府备案。
魏广德只好打定主意,明早过来问问尹掌院,看能不能了解到情况。
和书吏说了下自己的来意,当然不会说是来请教朝堂问题的,只说是想请半天假。
书吏笑道:“魏大人自去便是,明日来此和掌院大人说声补假即可。”
原来,尹台因为兼着詹事府的差事,所以不是一直呆在翰林院,故而和院内其他人都有交代,有事请假是上午过来,下午他一般不在。
对于魏广德这样新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书吏知道尹掌院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魏广德来此请假,到时候他明日一早见到尹掌院说一下即可,魏广德到时候来补个假,想来尹掌院也不会说什么。
就这样,魏广德出了翰林院大门,算是提前下班。
走出大门就看见对面李三驾着的马车,此时他正和张吉站在路边说着什么,眼光看到出门的魏广德马上就招呼上张吉,接上魏广德就往南熏坊院子那边走。
整个交易过程很快捷,魏广德在院子里检查一遍无误后,在牙行牙人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的鉴证下,在双方签字画押,魏广德叫李三抱上一箱子银钱,鉴证人和牙人都在契约上签字。
房主收了银子,很干脆的把院子的全部钥匙都交给了魏广德,双方交易就算达成。
“魏大人,契约这些我这就送到大兴县衙去,晚点就把房契送来。”
大兴县衙不在北京城里,而是在北京城的东北方向。
说起来明朝京城的行政划分也很有意思,以北京城中轴心东西分别归属大兴县和宛平县。
五云坊、保大坊、南薰坊等二十多个东面坊市就属于大兴县,而万宝坊、时雍坊、阜财坊等西面坊市则归宛平县管理。
魏广德点点头,倒是不怕牙人起什么幺蛾子。
“张吉,你跟着一块去吧,叫李三驾车过去,快点。”
这会儿送走了原房东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牙人和张吉都跟着出去了,魏广德就在院子里逛起来。
走到了后院,看到拔步床,魏广德一下想起来,貌似还没有卖东西。
院子里家具很齐全,可是日用品显然很多都要更换,搬家也得去庙观里请人看看期。
魏广德心说,短时间内看样子还搬不进来住了。
不过,房子已经买下,这些就是时间问题,还有就是这么大的院子,魏广德寻思着还得买些下人回来,一方面伺候自己起居,还有负责院子的打扫。
看来,还要和牙行的人打交道。
说起这牙行、牙人,也算是很有点历史了,据说最早记有关“牙人”的记载是在西周时期,当时还不叫“牙人”,而被称为“质人”,牙人是唐朝时候才改的名字。
其实朱元璋是不喜欢牙人的,大概是觉得他们和商人一样不事生产。
不过到了现在,牙行已经遍布全大明,牙人自然也是一样,成为参与商贸交易的中间人。
魏广德觉得,那个市舶司的功能倒是和牙行有点类似,都是中介服务,还赚钱。
不过这门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官府对他们的管理很是严苛,也因此牙人和衙门里的人都还算很熟悉,常有内外勾结的事儿发生。
值得一提的就是,明朝禁止买卖“人口”,而魏广德要通过牙行买进的下人,自然不在“人口”当中。
实际上,中国历朝历代都严禁买卖人口,汉朝执行的法令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已拐未卖的人贩子,都处以磔刑,就是处死后并肢解尸体;明知道是拐卖行为仍然参与买卖,和人贩子同罪。
大明律的规定则是拐卖良人为奴婢,杖一百,流三千里;拐卖当妻妾子孙,杖一百,徒三年;因而伤人者,绞;因而杀人者,斩;被拐之人与亲人团聚;以过继立嗣为名进行拐卖,罪同以上
不过,这些法令针对的是良人,也就是有户籍的平民、自由民,不包括贱民,所以明朝常对罪民家产充公,妇人充入教司坊或是发卖。
魏广德他们找的是官牙,要找下人自然也打算通过他们进行,对于良民,官牙也不敢买卖,不过有变通之法。
当然,魏广德也没那兴趣,就是找几个伺候人的丫鬟而已,负责后院洒扫,前院交给张吉和李三两个就够了,
只不过这事儿还要等搬进来的时候再说,现在并不急。
晚点,张吉带回来从大兴县衙拿到的房契,这次在京城的置业行动算是完成了。
锁好门,他们还要会九江会馆居住,在车上魏广德就把钥匙交给张吉,让他采购生活用品,算入住时间的事儿,还得自己亲自办。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来到翰林院就盘算着去找尹掌院。
不过这会儿时候还早,尹掌院未必这么早就到了院里,所以他在自己的公房里喝喝茶,看看书消磨一会儿时间这才出门。
到了掌院公房外,此时看到大门已经打开,知道尹大人应该是来了,让门口的书吏进去通报一下,在得到里面的消息后,魏广德这才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
“拜见尹掌院。”
魏广德进屋,就恭恭敬敬给尹台施礼。
“呵呵,别这么客气。”
尹台坐在位子上抬抬手,示意魏广德别施礼了。
“你的来意我知道了,以后有事儿耽误的话,尽量上午过来和我说就好了。”
说话的功夫,尹台已经在桌案上拿起笔写了个条子,“一会儿你把这个交给门房那边,到时候会和点卯册一起存放。”
魏广德急忙上前,双手接过那张假条,嘴里不住道谢。
不过事儿办完了,魏广德却还不打算走,毕竟今天的正事儿他还没说。
看到魏广德站在那里,尹台只是微微一愣就笑道:“还在等安排学士吗?”
说到这里,尹台伸手捋了捋胡子才说道:“以往的庶吉士,其实大多也没有安排学士指导,都是自己看书,每月交一篇文章上来。
我和几位学士都谈过来,这些年宫里和朝廷也没安排修书的活,大家都有兼职,所以在翰林院这边并没有太多要做的事儿。
去年和今年,也就编修陈升和吴清九年考满升为侍读学士,他们一位在抄录武宗实录,一位负责孝宗实录,你看挂谁名下合适?”
魏广德本来想问改稻种桑的事儿,但是没想到尹台以为他在等学士老师。
好吧,给了两个选择,吴清和陈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