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634节
在今日之前,张居正是一点没有意识到此事背后有人推动,只以为是涂泽民根据福建的形势而提出的建议,可今日看到谭纶的奏疏,明显事前是有人居中联络过的。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可张居正总不自觉想到魏广德那张脸。
皇帝是否知道,张居正哪里敢随便猜测,因为这段时间没到初一、十五的大朝会,隆庆皇帝已经把小朝罢了。
并没有人因此有什么意见,实在是经过嘉靖几十年的熏陶,百官已经没有了上朝的意思。
虽然嘴巴上不会这么说,可心底是诚实的,每天大清早赶到皇宫去走过场,谁都不喜欢。
只要每月两次的大朝会能如期举行,百官们能看到龙颜就够了。
作为阁臣的他这几天都没见到皇帝,哪里能知道这些。
看到张居正沉默,徐阶也只是叹口气。
“老师,这两日要是没什么大事求见陛下,那就等两日,十五大朝会上试探一二。”
张居正开口说道。
点点他,徐阶开口说道:“叔大,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高拱设的一个局?”
“何以如此说?”
张居正诧异问道。
“比如高拱事先和陛下沟通确认过此事,然后联络外臣上奏,让我们以有违祖制反对,之后陛下下旨开海,我们该怎么做?继续反对吗,触怒龙颜,这结果有几人担待得起?”
徐阶忧心忡忡说道。
文官集团有的时候可以不要脸,可有的时候,涉及风骨又不得不要脸。
昨日反对,第二天态度陡变,这样的情形实难发生。
“老师,前两日反对开海的大臣可不在少数。”
张居正倒是没往这方面去想,而是提醒道。
“当年左顺门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六部九卿直接扫掉一大半,四品以上就有八十多人被罚,五品以下近二百人。
前几天的奏疏我看了,也就是三百来份,且五品下官员奏疏居多,说起来还不如那次事件。”
听到徐阶提到左顺门事件,张居正就沉默了,思考片刻才问道:“老师是打算再退一步?”
“还能退么?”
徐阶看向张居正,眼神阴晴不定。
“若此次真是他有意为之,以高拱的为人,老师即便致仕怕也”
张居正不好继续往下说,但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徐阶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追问道:“既如此,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老师担心此为高拱布局,以学生之见,不管此事真相如何,我们只要坚持做一件事儿就好了。”
“何事?”
听到张居正说只做一件事,徐阶顿时来了兴趣。
做什么事儿可以解决高拱这个麻烦?
若是真有,不妨一试。
“让科道言官继续弹劾他。”
张居正此刻已经被绑在徐阶这条船上,不管船沉与不沉,他和高拱之间其实再无缓和余地。
实际上这段时间里,他也曾经试图和高拱修复关系,可都以失败而告终。
高拱是彻底把他恨上了。
所以,张居正此时的情况,其实和徐阶没多大区别。
只要被高拱抓住机会,怕是就会遭到无情打压。
倒拱,是他唯一选择。
“你的意思是,用弹劾让高拱不能出府,不能来内阁办差?”
熟悉官场规则的徐阶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旋即摇头,“如此毫无意义,陛下只会让他安心供职,不会相信弹劾之言的。”
“不会没有意义的。”
说道这里,张居正又指着书案上谭纶的奏疏道:“此疏上去,陛下必定垂询内阁,而高拱此时应该在家里写自辩,只要到时老师坚持反对,必会暂时被压下来。”
徐阶摇摇头,反对涂泽民奏疏并不是他的目的,如何赶走高拱才是。
实际上那晚他对张居正的话也是真心,他也想知道,若是放松海禁,会不会对解决倭患有利。
朝廷这些年一直坚持海禁,但结果很明显,并不成功。
见徐阶摇头,张居正不以为意笑道:“老师之后就以退为进。”
“如何以退为进?这又是何故?”
徐阶问道。
“半月前会食之事为引,老师以操劳国事引疾乞归.”
第628章御前
“半月前会食之事为引,老师以操劳国事引疾乞归。”
张居正正色道:“据我所知,兵部赵大人因早年忙于公务,饭食不定染有胃疾,近日时常发作。
一旦发作必然卧床不起,疼痛难忍无法事事,老师先请辞,闭门修养两日,我料赵尚书必紧随其后上疏请辞。
陛下刚登基,有老师和赵尚书先后请辞必不允,必定会好言挽留。
我再放出消息,老师染疾乃是那日高拱所言之故,心灰意冷导致身体不适思归。
前有开海一事不得人心,后有当朝首辅被逼请辞,朝廷舆论必然会群情汹涌,就算是陛下,也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放老师离去,而解决的唯一办法,就只有让高拱离开。”
徐阶擅长的就是利用势,而张居正提出的这个主意,也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其实借助朝廷舆论,本质上就是要准确判断人心。
大家都不支持开海,而高拱支持,他就已经站在大家的对立面上。
徐阶先在陛下面前坚持反对开海,和大部分官员保持一致,就会得到舆论支持。
之后自己再因故请辞,捞一拨舆论同情,就算之前打算置身事外的老官油子也会有唇亡齿寒之感,他们也容不得高拱继续留在朝堂上。
大明官场之上,还有个论资排辈的传统,就好比内阁名次一般。
大家虽然都是阁臣,可还有首辅、次辅、辅臣之分,还有先进、后进区别。
高拱以后进,凭借皇帝的宠信就可以把首辅逼到这个份上,他们不同仇敌忾是绝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再有科道言官前仆后继上奏弹劾,隆庆皇帝就算有心保高拱,怕是面对满朝倾拱也会束手无策,要维持朝政平稳,就只能忍痛弃拱了。
“你打算让谁出手?”
徐阶只是沉思片刻就问道。
“刑科给事中张缙。”
张居正答道。
“再加上李复聘的弹劾奏疏,明日一起送入内阁。”
徐阶马上就做出了决定,不管皇帝怎么想,务必先把高拱搞下台,至于和皇帝的关系,再想办法慢慢修复就是了。
而此时,谭纶奏疏的消息也已经扩散,整个京城官衙里上班的官老爷们都听说了此事。
一时间,无数的书办、小吏从各自衙门里被派出,急匆匆赶到通政司抄录谭纶奏疏,然后带回去给自家老爷看。
内阁高拱值房里,郭朴已经和高拱相对而坐,正在说起此事。
两人这会儿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在外的官员们和他们当初表态一致,是希望能开海禁,试试效果的。
他们在内,谭纶、涂泽民等人在外,内外呼应之下,开海禁的政策说不好真的就能通过。
想到前些天受的气,高拱还兀自有些不甘。
虽然最初他是因为义气之争选择和徐阶唱反调,可事后他也觉得涂泽民的意见有可取之处,试试无妨。
所以,即便大量反对奏疏出现,指责他擅改祖制是他依旧坚持自己最初的观点。
高拱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他觉得是对的,不管别人如何,他都会坚决支持,根本不受其他人的影响。
“谭纶的奏疏上的好,让这帮子成天在京城混的官员看看,谁才是井底之蛙。
都没去过地方上,哪里知道管理地方的难,也只有涂泽民、谭纶这些在江南日久的人才知道该如何平定地方。”
高拱轻啜一口茶,淡淡开口说道。
“能够得到外朝的支持,确实是一件好事儿,这也说明涂巡抚上奏不是心血来潮,说不好在上奏前和浙江、广东等地官员是有联系,商议过的。”
郭朴也是点头称是。
他们这些在朝中的大臣,对沿海的了解肯定比不过这些地方官,自然制定政策上难免失当。
或许就是因为他熟悉,他和高拱两人在重大问题上几乎无话不说,当然知道开海之议和高拱无关,有今天这个局面自然想当然以为是涂泽民通过和周边官员沟通后,深思熟虑的结果,根本想不到此事背后还有幕后推手。
“我已经想好了,不管陛下是否答应,我都会请求陛下一试,到时候我们提出可选择一处良港开海,等上几年,看清楚开海的效果后再决定后续如何。
若是对朝廷有利,则扩大,若是不利,则维持甚至关闭此港。”
高拱把自己这两天想到的又对郭朴说道。
“大善,正如如此。”
对此,郭朴自然没有意见。
祖制是什么东西,那不过是大臣们用来钳制皇帝用的,可不是用来对付大臣用的,他才不会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
既然做官,自然就想要把天下治理好,自己也有机会青史留名,而这正是他们这些官员所追求的。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也不负自己一生所学了。
“两日后大朝会上,还请郭公助我一臂之力。”
之前,高拱就有此打算,今日又见到谭纶的奏疏,高拱自然觉得胜利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