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713节
就算他们这些内阁阁臣,在外面见到自己都要恭敬喊声“孟公公”,所以在他心里,是丝毫没有把李春芳放在眼里的。
不过进屋后就是一愣,屋里不禁有李春芳,还有陈以勤和魏广德。
三个人对没有通传就有人进屋也是诧异,此时都齐刷刷看过来。
就在几个人发愣的时候,魏广德反应快,立马起身笑道:“哟,这不是孟公公,不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李阁老,陈阁老,魏阁老,你们三位都在,呵呵,杂家是来传旨的。”
在魏广德发声后,孟冲就回过神来,心说自己怕他们作甚,于是也堆起笑脸答道。
听到孟冲来传旨,三个人都是相互对视一眼,心下就了然。
果然,随着孟冲念出皇帝旨意,三人心中大定。
“逸甫,草拟旨意就你来吧。”
孟冲说出来意后,李春芳当即就吩咐道。
“好。”
陈以勤答应一声,除国诏书自然要谨慎对待,就算他草拟完成也会由内阁几人都看过后才会交到司礼监去。
旨意传达完,孟冲只寒暄几句就告辞回宫去了。
等他离开,陈以勤才笑道:“果然如首辅之言,陛下这么快就下旨了。”
“呵呵,陛下应该也有这个念头,只是有些瞻前顾后,所以需要我等给他下个决心。”
李春芳笑笑,随即又正色道:“这马尚书的事儿,现在看来,陛下或许没往心里去,否则按照善贷之前御前答对,陛下这会儿应该还在生户部的气,就没这么快下达旨意了。”
“可是,朝廷的财政始终还是个大问题。”
陈以勤接话道:“今日我收到总理江北盐屯都御史庞尚鹏的奏疏,想将余盐打包处理,我票拟给驳了,就是想着这批余盐贴补户部,由户部在需要的时候收银子发盐引,要是过盐政衙门,还不知道要被截留多少。
本来还说晚些时候给首辅大人说一下,这赶巧就一并说了。”
“盐税、钞关,户部能直收银子的进项也不多了。”
李春芳点头说道。
“钞关的银子,现在是户部用来发放京官俸禄的,一般不会挪作他用。”
陈以勤说道,“眼看着就到年底,就更不敢乱动了。”
随着辽王朱宪被削爵禁锢高墙的旨意传出,本来还挤在通政司里,群情汹涌的朝臣们顿时作鸟兽散。
手里的奏疏已经没有递上去的必要了,就连通政司里书吏抄了一半的奏疏都被要回,京官们直接就走了。
随后数日,朝廷又回到往日般,各衙门按部就班该上报上报,该处理决断就自行处理,朝中倒是一时风平浪静起来。
只是马森或许觉得自己连续驳了皇帝面子,怕有后患,以母老称疾乞归,只不过这道奏疏送进宫里,被隆庆皇帝以卿优,总理国计攸关,岂可以念母私情屡引退,宜俟痊可,即出供职,不允辞。
对现在的隆庆皇帝来说,即便心里对马森有点点意见,可在没有找到更加善于理财的官员前,他是决计不会让马森离开的。
不过陈以勤、殷士谵和魏广德都在不同时间被隆庆皇帝召见时,问道是否有善理财者。
李春芳和张居正有没有被问及这个问题,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也就是他们三个有时候会相互通气,保持信息共享。
随着处罚辽王的旨意发出,临近京师的鲁王最先接到宗人府文书,而他们的反应也有些出乎魏广德等人的意料。
在李春芳等内阁阁臣看来,皇帝处罚辽王不法,消息传递到各地王府,其亲王就应该对宗族内成员进行一番敲打,至少要避避风头,暂时别再犯事。
可没想到的是,鲁王朱颐垣、德王朱载墱各奏辞禄米,请求将原本的五千石禄米改为鲁王二千石德王一千石。
因为魏广德的话,本来让忧虑的隆庆皇帝看到奏疏是大喜,也当即批准了他们的请求,并派人赐敕奖谕。
随着鲁王和德王率先出手,其他亲王也纷纷效仿,自请辞革一部分禄米。
实际上,每年多几千石,少几千石粮食,对他们这些亲王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那些王府的主要收入其实还是在庄田和地方的商税。
许多宗室利用皇帝赐给的课税司和河伯所,在地方上征收商税,要是按照朝廷法度当然是收不到多少的,可是现在赐给了他们,自然不会让这些钱财白白溜走。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也在府中接见刚刚回京的戚继光。
戚继光领了总理蓟州、昌平和保定练兵权利后,就匆匆往返各地,名为督促练兵,实际上也是在挑选精壮,单独成军,然后安排路线命令他们立即前往京营。
就是这短短的一瞥,回到京城后的戚继光在知道谭纶已经外出巡边后,只好直接找到魏广德。
见面行礼后,戚继光又是奉承许多,这才把自己写的一份奏疏初稿交给魏广德,请他帮忙指正。
“奏陈边务?”
听到戚继光的话,魏广德只是皱皱眉,随即就打开看了起来。
“你只是匆匆一行,就发现了这么多问题?”
快速看完文书初稿,魏广德眉头皱的更深。
第693章新京营
戚继光的《奏陈边务疏》初稿,开篇就是说“蓟镇兵虽多亦少之有原七不练之失有六虽练无益之弊有四”,多自然是指军卒人数很多,少则是精兵少,许多都是凑人头的,训练也不足。
这是魏广德看到奏疏第一时间的反应,不过这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也亲眼见过。
只是戚继光眼光当然不是魏广德能比的,他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看出来的问题却是极多。
当然,奏疏是文言文写的,戚继光虽然不像俞大猷考过科举,可也从小就习文,自然是能自己来做的。
魏广德继续往下看,很快就知道了他看到的东西。
说蓟门之兵名义上众多而实际上不足,原因有七条。
驻屯军人不习兵事,而好微末之技,壮健的兵卒为将帅役使差遣,只有老弱的兵卒在部队充数,这是第一;
边寨曲折漫长,却极少设立通邮机构,使臣宾客来往不断,每天迎接不暇,参将、游击成为驿使,营房关垒变成了驿站,此为第二;
敌寇来犯,而调遣无方,长途奔赴,人马两伤,为第三;
防守边塞的士卒缺乏严明的约束,行伍不整,为第四;
作战中骑兵不用马,反而徒步,这是第五;
家兵气盛而军心离散,这是第六;
树立边寨障碍而不选择轻重缓急,防备地点众多而使兵力分散,这是第七。
这七条弊害不除,兵备怎能能做好?
并且还有士卒不训练的六条过失,虽然训练但无益处的弊端又有四条。
什么叫不训练?
边寨所依赖的是兵卒,兵卒所依赖的是将帅,现今恩威号令不能让人心服,营规条例不能使其齐心协力,无论舒缓还是急促都难以驱使,这是第一;
拥有火器而不知道使用,这是第二;
对当地百姓放弃训练,这是第三;
从各镇调来充实边防的兵卒,以自己非当地卫所统辖,漫无纪律,这是第四;
偏师民兵超过四万人,且人各一心,这是第五;
练兵的要务首先在于练将,眼下注意武举考试,多种途径的选择荐举与此类似,但这是选将,并非练将之道,这是第六。
至于戚继光所说的虽练无益的四条,则是他观各地练兵后得出的想法。
现今一营兵卒,作为炮手的常有十人,不知兵法中各种兵器交互使用,应当以长卫短,短以救长,这是第一。
三军的士卒各有擅长之技,战鼓军旗等,都应有所准备,现今都弃置不用,这是第二。
拉弓射箭的功力不能比敌人更强,而想以此取胜,这是第三。
教练之法,各有渊源系统,外表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当今训练全无实在内容,这是第四。
“元敬,按你所说,这蓟镇大军貌似都废了。”
完整看完戚继光的奏疏,魏广德又思考半晌才开口说道。
“魏阁老,若非我亲眼所见,实难相信我大明边军居然已经沦落至此,只剩下个花架子。
末将只是到各地聚兵,看他们操练了一场,一些地方虽然看似动作整齐划一,可那就是样子货,甚至许多士卒连手里武器长处,怎么用都不知道。
使用火器者,不知火器如何使用,充数者则更多,皆是老弱,和京营相差仿佛。
至于将领,则更是不堪,除了一些好勇斗狠之辈,只是蛮力和敌人搏杀,根本就不知如何操练士卒,练习阵战技击之法。
只能说这么多年,鞑子都没能攻打京城,实在是幸运至极,否则很难想象这样的军士能抵抗如狼似虎的鞑子。”
戚继光看似有些痛心疾首的述说道,对各地将领的愚笨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魏广德眨眨眼,并没有完全相信戚继光的话。
他相信,有些消息,或者说猜测,兵部里的人肯定知道,谭纶是想在自己去总督蓟辽的时候,带戚继光去蓟镇做总兵官的。
他现在把蓟镇兵马说的如此不堪,背后或许还有其他的意思。
至少,别人看不出来明军短板,他能,自然就有了练兵之法。
操练了这些兵将,是不是也该给他换个职务,比如蓟镇总兵官?
到时候他戚继光荣升了,谭纶也满意了。
当然,这样的职位调动,朝廷并不会失去什么,京营也不是必须留下戚继光才能整训。
只要谭纶和戚继光把京营改革的架子搭起来,那些勋贵是很乐意摘桃子的。
实际上,就是现在,就已经有人想要这么做了,等大阅礼准备的差不多,就让戚继光挪窝。
话都递到他这里来了,还是通过徐文璧传来的话。
当时魏广德虽然严词拒绝,主要还是担心大阅礼闹出幺蛾子,可若是戚继光自愿退出大阅礼,去蓟镇做总兵官,貌似也不是不能答应。
当然,前提是大阅礼的军卒得训练好,不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你看了蓟州、昌平和保定三地,是想去蓟州做总兵官吗?”
魏广德冷不丁发问道。
忽然的变脸,让戚继光有些始料未及,只是脸上紧张仅仅只是一瞬就已经恢复常态,不过却还是被魏广德眼光捕捉到。
“末将是朝廷命官,自然是朝廷让我去哪里就去哪里,绝没有其他意思。”
戚继光此时起身抱拳冲魏广德说道,礼数很足。
“你先前贬低京畿周围的兵马,我倒也理解,他们确实存在诸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