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144节
“这些道理也许你日后多少会懂,但现在,该结束了,别挡着老夫力挽狂澜!”
念此,高骈嘿了声,大吼:
“儿郎们!饥否?”
众猛将虎士披甲执锐,举着刀矛,奋声大呼:
“饥!饥!饥!”
高骈再次振臂一呼:
“儿郎们!渴否?”
军将们叫得更大声了,放声齐呼:
“渴!渴!渴!”
高骈两句话激发了众军将的杀心,也将他自己振奋起来了。
如果说,刚刚高骈还只是虎卧山岗,此刻正是磨牙吮血,他要吃人!
此刻高骈须发皆张,举着手中的铁如意,摇指着远处谷地那赵怀安的身影,大声吼道:
“尔等为我功狗!饿了就要吃肉,渴了就要饮血!所以儿郎们!出击!去吃肉!去喝血!去收得你们的荣耀!”
最后,他更是轻蔑嗤笑道:
“尔等武名早著,今日要让小儿辈专美于前?夸耀军前吗?还不去!”
于是,众将大声唱喏,各带铁甲牙兵,鱼贯下坡。
此刻,他们对于高使相的敬服已经到了盲从,跟着使相有肉吃啊。
下面西川兵打生打死,最后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最大的功劳给吃了,这种神仙仗果然是使相这种修神仙道的,才能谋算得出。
还得是使相!
就这样,众将带着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如同争食的鸟雀一般,冲下山坡。
……
没多久,佛进山上的狼烟就烧透了半边天。
整片山林无数飞鸟惊恐地盘旋在空中,彷佛林中有何等猛兽奔行猪突。
此刻,掌书记裴铏走了过来,对高骈恭敬道:
“使相,这一仗终究还是需要你亲自出马呀!”
高骈哈哈一笑,看着山谷北侧无数外藩军从山岭后杀出,意气风发。
是的,高骈也要下战场了!
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用来激励吏士们,而是他要亲自去摘取这份饱满的果实。
因为这一战,就是他高骈最后的落幕战,他必须亲自拿下此战胜利,功德圆满。
他料此战过后,自己也要解甲归田,回到长安颐养天年咯!
所以今天注定是他高骈的独角戏,不允许有任何人挡着那份荣光!
毕竟一场伶剧就该只有一个主角!
是吧,赵大!
于是,高骈大呼一声:
“下山!”
然后他就跨上了八人抬的步辇,然后就在牙兵的簇拥下,呼着号子,奔下战场。
是的,和他有很多心腹肱骨和健走昆仑奴一样,高骈也有很多步辇。
没有谁是唯一,也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山道上,牙兵们呼号出战,虎兕出柙,势不可挡。
阳光下,那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愈发耀眼了!
……
当赵怀安拉着绳子,拽着赵怀义直奔大纛处时,战场上依然还没结束,到处都是溃兵,以及试图发起反击的南诏忠勇。
一团团南诏军看到赵怀安的旗帜后,嘶吼地冲了上来,可当他们恍惚地看到那面“作佛”旗,以及用长槊挑着的雕枯首级,所有的勇气和不甘都消失了。
这些南诏军最后一点士气也崩溃了,他们跪在地上,看着他们酋龙的首级越去越远。
他们的骠信,就这样被唐人杀死了!
而一些人则更加惊恐,发了疯似地奔逃,大呼:
“骠信死了,骠信死了!”
于是,谷地战场上跪下了更多的南诏人,也更多旗帜无力地落下了!
与此同时,随河东军一起下谷地的南诏太子世隆,则在段宝龙这些南诏将的带领下,疯狂招降纳叛,凡他所过,南诏军皆下旗跪降。
这一刻,世隆意气风发,忍不住大吼出来!
原来这才是权力!
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之前在坡上遥望谷地的场景,那位“呼保义”到底是如何十荡十决,如何奔流激荡的。
不知道为何,世隆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此等人物能为我所用吗?”
他又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于唐军所见的,知道像赵怀安这样的豪杰,立下如此大功,怕是难在西川了。
可这不正是自己的机会吗?
大唐昏庸,有豪杰而不能用之,这是天降贤臣与我世隆啊!
望着战场上彻底胆丧落魄的南诏军武士们,世隆没有兔死狐悲的哀伤,只有浓浓的振奋豪情。
大唐,今天我南诏是败了,但且看十年后,你还能有杨庆复、黄景复、赵怀安这样的忠臣义士吗?
想到这里,隆舜回头看向段宝龙,笑道:
“宝龙,且看你我日后了!”
段宝龙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隆舜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那些不断哀嚎惨叫的可都是他们南诏的精锐武士啊!
尤其是国主带着最精锐的白蛮、乌蛮武士们参战了,这些人都是国族核心,一朝丧在这汉源,隆舜就是回到国内,也不过是郑、杨这些大家族的傀儡呀。
哦,不对,我段氏也是这些大家族之一呀!
于是,段宝龙也笑了出来,恭敬对隆舜道:
“诺!”
……
赵怀安一直拽着赵怀义到了大纛下,此时一些保义都吏士们已经将这里护住了,不使得乱军冲撞大纛和杨庆复这些战死者的尸首。
当赵怀安过来时,鲜于岳已经在这里收敛杨庆复父子的尸体了,他还从死人堆里挖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披三层甲酣战不退的李继雍,一个是被重兵砸晕了的牙将费存。
两人被扒出后,就被鲜于岳送到了后方,能不能活下来也看这两人的造化了。
鲜于岳望着杨庆复的尸体,为他找到了残肢,他知道杨庆复临死前依旧抱着大纛,他无法想象这需要多强的毅力才能忍受断体之痛。
他望向了那描金大纛,就是因为这杆旗吗?
对于杨庆复,鲜于岳也很难过,却没办法做到像赵怀安那样愤怒。
也许是自己早就估计到了杨庆复的结局?或者是自己本身就感情淡漠?又或者,只是赵怀安一人,感情太过充沛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庆复,可慢慢却发现,为何杨帅的脸上却丝毫看不见悲伤,难道他不恨那些西川叛徒呢?
也不知怎么的,只是凝望着这张脸,鲜于岳的内心忽然就揪着了一下。
这一刻,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位一直庇护着他们的老大哥,走了。
只是一瞬间,泪水就从鲜于岳的眼眶中流出,他低声压抑着,掩面抬头。
忽然,一只宽厚温暖的搭在了鲜于岳的肩膀上,就听一沙哑声:
“老岳,咱们一起送下杨帅。”
鲜于岳猛地回头,就看见是赵大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件,还在微微喘着气。
看着眼睛赤红的赵大,鲜于岳不知怎么的,只感觉自己的人生荣耀也许正是和这人有了羁绊。
那日英豪会,鲜于岳纵酒舞剑,其实内心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
平庸的家世,平庸的经历,平庸的才能,所以也是平庸的人。
他做不到赵怀安那样雄姿自生,也学不来赵大举手投足间无穷地魅力,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彷佛只是在他身边,人生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意义。
他知道赵怀安很舍得给钱,但鲜于岳却相信,那些愿意追随在赵大身边的,却绝不仅是因为钱才随他一起,那是为了一份事业。
什么事业呢?好像每个人都不同,但这些不同的人都彷佛知道,只要随着赵大,这些事业都能实现。
所以赵大到底是要干一样什么事业呢?常和赵大抵足而面的鲜于岳,显然有答案。
那夜酒后大雨,赵大出去后,凌晨又回来,他是去了哪里,鲜于岳永远不会去问。
所以此时,看着赵大,鲜于岳内心感叹:
“真是一个豪杰啊!彷佛五湖四海的水倾倒也填不满他的胸襟。”
他很喜欢赵大讲的《三国演义》,故事太好了,以至于数百年前后汉英豪争雄斗智的场景,历历在目。
也许那位美姿仪的周郎初见那位八尺倜傥的诸葛孔明,感叹那句“既生亮,何神生瑜”,其心境也与自己相差彷佛吧。
不多有两点倒是不同,一是他远不如那位周郎,而赵大绝强于那位武侯。
二是,他没有“既生亮,何神生瑜”那份感慨,而是一种,能和赵大做兄弟,我鲜于岳真三生有幸啊!
其实,鲜于岳也一直想成为赵大这样的英豪,他也确实往这个方面努力了。
文成武学他自问不弱与成都豪族的那些同辈,甚至毫不谦虚的说,他们这一辈,谁为西川第一人,舍他鲜于岳何人?
可他遇到赵怀安后,他才明白,这么多年做的,终究不过是皮毛。
鲜于岳也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