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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在晚唐 第226节

  而以三州之地就能为藩镇第一梯队,就可晓得这三州的不简单。

  唐以州县地位论,普通县邑分上中下,特殊县邑按照辅、雄、望、紧来标明重要性。

  如辅就是京畿内诸县,而雄则为经济重镇,望则是历史地位显赫的,有特殊政治意味的县邑,至于紧,那就是军事优先的战略位置,一旦有事,天下紧张。

  而在天平军的郓、濮、曹三州呢?

  州治郓州有十县,户八万,口五十万,其中望县有三,紧县有四,上县有三。

  而黄河边上的濮州呢?有五县,户六万,口四十万,其中紧县一,上县四。

  但这两州都堪堪和曹州相比。

  曹州有县六座,户十万,口七十万,其中六个县中有五个县是紧县,剩下的一个县也是上县。

  换言之,天平军虽只有三州之地,人口却多达一百六十万,而且各个都是重要县邑,如曹州,几乎没有一处不是军事重镇的,一旦有失,中原乃至天下都会紧张。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天平军所处的三州整体都是大平原,境内河网又多,自古就是繁盛之地,昔日曹操得之,而有中原。

  而现在,这么一个人口繁盛的农业型社会遭遇大面积灾荒,整个社会都陷入无序,试问赵怀安如何敢深入?

  所以他将军队壁于曹州境内的白沟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本来赵怀安是要寻一些曹州本地人了解情况的,然后他们这边才扎好营,竖好旗帜,一队自称是冤句县丞的难民就奔了过来。

  拦截的是骑将王环,因这人持有冤句县丞印,所以就将这人带了进来,至于其他人则被集中看管了起来。

  当时赵怀安正和一众幕僚商讨入曹州后的整体战略。

  其中薛沆认为应该在这里等待后续忠武军的到来,再行进军。

  而何惟道则认为,曹州大半陷入草贼手中,但必然会有大量心怀朝廷的乡野坞璧还在坚守,保义军可以联络这些人,既获得地方的情报,也能补充一支本乡团兵。

  而相比于薛、何二人的保守,袁袭的看法则大胆的多,他认为现在草贼的主力已经离开曹州,留在境内的只有少量草贼,大多还是难民,所以此次曹州之战,当以军事为辅,定乱为主。

  而要安定人心,首要就是收复曹州城,只有将此地重新恢复在朝廷手中,然后招抚地方,必能安堵。

  这边三人都说完后,赵怀安却摸着下巴不吭声,不是他们三人说得不好,而是这三个建议都不太真。

  因为薛、何、袁三人都不是曹州本地人,对于这场惊天动地的大乱,他们甚至了解的还不如自己多。

  至少赵怀安还晓得人王仙芝、黄巢团队在整个历史上都是排在前面的造反团队,他如何能等闲视之?

  而从云里雾里的信息中获得的建议,对赵怀安来说并没有多大参考意义,即便最后建议是对的,也依旧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王环禀报说在外面抓到一个疑似是冤句县丞的人,现在就拉在了帐外。

  赵怀安奇了,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个疑似呢?军中能将不确定身份的人带进来?

  王环也是忠武军的老牙将了,不会这点规矩也不晓得的。

  于是赵怀安就让王环带人进来,他倒要看看怎么个疑似。

  那冤句县丞一进来,赵怀安就晓得为何叫疑似了,只因这人邋遢得太惨了,也不晓得多久没洗澡了,这会都是正月冬,还能隔着老远闻到刺鼻的气味。

  而这人却彷佛是闻不到一样,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哭:

  “下吏冤句县丞曹会见过将军,可是将朝廷的大军盼来了,朝廷没有抛弃我们曹州百姓啊!”

  听了这话,赵怀安一阵腹诽,还不抛弃?不抛弃来的就不是征剿大军,而应该是一船船粮食来赈灾。

  晓不晓得,朝廷让咱们淮南兵来,是来收你们的?

  这边赵怀安布说话,这人就将一枚纽扣大小的铜印递给了边上的王环,请他交给赵怀安过目。

  赵怀安接过后,摩挲了一下,然后翻过来看到铭文上正有“冤句县丞令”五个字。

  没错,此印的确是冤句县丞令的官印,但也就是如此了。

  他还是对此人的身份存疑,毕竟一个曹州陷落差不多有半年了,这县丞就算侥幸从城内逃走,又如何在混乱残酷的乡野活下来的?

  只不过赵怀安并没有点名这一点,让人给他上了杯茶后,就问道:

  “你和我说说现在曹州什么情况?”

  那曹会好奇地抿了一下金黄的茶,在听到赵怀安问话后,先是问了句:

  “将军可否赐下吏马扎,再赐点饭食,说来羞愧,下吏已经好久肚里没进食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让老墨去准备。

  营中正埋灶,所以也没有热食,老墨就领了一些干粮和杨复光赏赐的一些干肉条过来,分给了曹会。

  曹会谢过后,又问了一句:

  “是否也能给我的那些僚属,乡党分一点。”

  赵怀安不在乎这些,让老墨去办后,就问道:

  “你边吃边说吧,把你晓得的情况都给我讲讲。”

  于是那曹会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讲述了这半年曹州的剧变。

  他告诉赵怀安,自去年五月流窜在巨野泽周边的王仙芝忽然沿河道向西,对曹州发起进攻,几乎没有多少抵抗,曹州城就陷落了。

  而几乎是差不多同一时间,他们县的大豪黄巢就带着一众族人开始突袭县城。

  因为当时黄巢的哥哥黄存就是本县的县尉,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杀进了城内。

  当时县令还不信,反倒是曹会机灵,察觉不对劲,翻着墙就跑了。

  这个时候,一支在听的赵怀安忽然问了一句:

  “哦,你觉得黄家不对劲,那是哪里不对劲呢?”

  见赵怀安问这个,这曹会连忙回道:

  “这黄家世代都是我县豪富,家中子弟能文能武,都是我县的豪杰人物,而且他们家也爱结交豪杰,于乡里有恩,还常周济百姓,所以咱们县君觉得此家是个良善之家,特意将他的兄长黄存提拔为了县尉,甚至还推荐了黄巢到京中赶考。”

  “但我可晓得平日里,就常有豪杰之士和一些外县通缉的要犯常出入城外的黄氏庄园,这人能是什么良善?而且那黄巢自几次落第后,整个人也越发古怪,常自言自语,说什么‘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那时候我就晓得黄家不对劲。”

  赵怀安点了点头,在曹会放松的时候,忽然就问了一句:

  “你应该是晓得黄巢贩私盐的吧!”

  那曹会下意识点了头,然后脸色大惊,抖了一下,哭喊求道:

  “不敢瞒将军,我县确实是晓得黄家为世代盐枭。”

  这曹会一句话撇开了自己的关系,可赵怀安却奇了:

  “既然你县都晓得黄氏一门是巨贼,为何不缉拿落网,甚至还要推黄巢入长安科考?你来说说,这是怎么意思?本州怎么看不明白呢?”

  曹会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但都这会了,不说又能如何呢?

  于是只能吞吞吐吐说着曹州,乃至整个天平军的隐疾。

第185章 霸业

  很多事情说来说去,最后说到的还是一个钱字。

  因这会天平军都自身难保了,曹会这个体制内的中级官僚也没有遮羞的必要,在赵怀安问起后,便将天平军的隐疾说来。

  他告诉赵怀安,要说及天平军,就一定要说到当年雄霸东方的第一大藩镇,淄青镇。

  淄青镇当年是安史之乱后东北平卢军南下青州后被朝廷封藩成立的,一开始是只有青、淄、齐、沂、密、海五州之地。

  后来到了李正已时期,这个归化高丽人驱逐了当时的节度使,自请为节度,此后五十年间,淄青镇节度使都是在李氏家族内部传递,而且都稳定的完成了权力交接,成功实现了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节度使传递。

  而巅峰的淄青镇有多大呢?除了本镇的青、淄、齐、沂、密、海五州,还有曹、濮、徐、兖、郓、登、莱、德、棣、密十州,拢共十五州之地,为天下第一大藩。

  如果用前汉时的大州划分,淄青镇足有青、兖、徐三州之地,真正是东方一级。

  而既有这等实力,自然福威自视,甚至当街残杀宰相武元衡,骄横不可一世。

  但很快,在七十年前,朝廷成功平灭淮西,后以胜兵五道围攻淄青镇,最后成功平灭这东方第一大藩镇。

  此后,淄青镇就和淮西镇一样,被一分为三。

  其中,郓、曹、濮三州为天平节度使,淄、青、齐、登、莱五州仍为淄青平卢节度使,沂、海、兖、密四州为泰宁节度使。

  且三藩也从此成为朝廷直接掌控之地,不仅三藩节度使基本都是朝廷任命,就是他们下面的州、县职位也是由长安铨选。

  可以说,自元和以后,昔日桀骜雄视的淄青镇就开始成为了朝廷的禁脔。

  而天平军的难言之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天平军所辖的郓、曹、濮三州,在李氏家族统治时期,是完全不用向唐庭缴纳一分钱,一粒粟的,无论是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

  可这种情况随着以李师道为首的淄青镇割据势力的覆灭而彻底结束。

  一开始,为来稳定这新附的三藩,朝廷是对天平军有经济优待的,曾有十五年的时间允许当地不用向中央交纳赋税。

  在此前,即便是李氏家族时期,天平军也是要交出三分之一税收交给幕府的,而现在直接就不用交,本州挣钱本州用,一分不用交上去。

  这种方式直接促进了天平军的发展,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朝廷养鱼的手段而已。

  在十五年的放任中,朝廷的几任节度、刺史,基本将天平军所在地的户籍、土地黄册基本都掌握了。

  于是彻底实行两税法,收天平军盐铁利归中央,每年大概要上交钱十五万贯、粟五万石,这对于只有三州之地的天平军来说是一笔沉重的税赋。

  这一笔钱在李氏家族时期是没有的,现在有了这笔支出,天平军治下百姓的税赋一下子就加重了。

  此外,天平军的收入还要比之前少了一大截,因为最挣钱的盐、铁都被朝廷给收走了。

  而且还有一个情况,那就是中原诸藩作为控遏以及防制性的藩镇,他们又普遍不上税,而这边少了,不就在他天平军这边搞嘛?

  谁让当年课赋三千里,料甲一百县,独据一面,横挑天下的淄青镇输了呢?

  输了就要有输了的觉悟。

  所以天平军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承担着严重的税赋,其经济实力被严重削弱,虽然朝廷也不用担心天平军再如之前那样桀骜,但不可避免的,那就是天平军非常依赖于朝廷的财政扶持,一旦遇到什么灾害,以天平军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决。

  也是在这种紧平衡的财政情况下,天平军上下就得自己想办法创收了。

  和忠武军那些丧心病狂去和江匪、山棚合作劫淮水道不同,天平军是没这个胆子的,但他们依旧也有一批可以作为肥羊的合作对象,那就是治下的盐枭世家们。

  自朝廷官盐铁后,为了获得更高的财政收入,往往把盐价定得很高,而从朝廷那边承销食盐的商人又把卖价定得更高,有时竟超过官价的一倍,往往几斗谷子还换不到一升盐。

  正是这种大背景下,天下各州无州不贩私盐。其中江淮沿海是最重要的产盐区,而天平军所处的郓、曹、濮三州,人口稠密,又不出盐,而且还处在运河线一带,水网密布,所以也就成了私盐贩活动的重要地区。

  如王、黄这些家族几代都在濮、曹二州贩卖私盐。

  像这种坐寇,地方州县还能不晓得?无非就是他们正好利用这些人攫取钱而已。

  因为这些贩卖私盐的是从朝廷兜里捞钱,不是从天平军兜里捞钱,他们每多捞一点,天平军自己就能多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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