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265节
且不说这边受灾最严重的曹、濮二州了,就连素称饶富的陈州实际上也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
城外到处都是灾民,城内却堆积着如山的江淮稻米,这种情况,人心早已蠢蠢欲动了,只差一颗火星,就能点燃陈州。
而据赵犨的了解,得出这一判断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陈州的那些摩尼教徒们。
在普通人还在按照此前的惯性生活时,那些扎根在乡野的陈州摩尼教徒们却敏发现,释迦摩尼佛的末世真的要来了。
自灾年以后,陈州就开始有人念“燃灯佛”了,赵犨弄不清到底是弥勒教还是摩尼教哪个先说的,反正他们都认为天下大乱后,新佛就是燃灯佛,又叫定光佛。
而老百姓只要日诵定光佛口号千声,就可以免灾。
而现在,念此佛号者,在陈州是越来越多了,甚至在白日都感觉全城在诵念,可见此时皈信弥勒、摩尼者到底有多少。
此外,那些教徒们也在开始大肆流传谶纬了,叫:
“释迦牟尼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赵家欲兴。”
是的,李家欲末,赵家欲兴。
一开始,赵犨在听到这个谶纬时,还以为是有人要害他。
可当他和那些摩尼教徒们接触后,却发现人家压根就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的确,他都五十了,还能活几年?
直到他在陈州遇到了北上的赵怀安,在看见这人和他做的那些事后,赵犨心里有了一丝复杂。
难道这个谶纬是应在了此人身上?因为这位赵怀安,不仅姓赵,还是光州刺史,不就应了燃灯佛祖之说?
他当然晓得,这样的谶纬肯定不可能是赵怀安作的,因为他在陈州没有根基,根本做不到发谶纬并散布出去。
可他却偏偏又应了谶纬,这种感觉就很让赵犨有似曾相识之感。
当年隋末,同样有谶纬,为“杨花落尽,李花开。”
这谶纬并不是高祖发布,却偏偏正应了这个谶,这叫什么?这就是有天命!
所以赵犨对赵怀安非常关注,认为这人是有大气运在的。
而现在,城外的情况都在暗示,这位有大气运的赵怀安,遭了劫了。
现在那赵怀安到底是不是真有大气运的,很快就见分晓了。
正当赵犨自己浮想联翩时,那叫一个年轻的小将已经奔了过来,然后符楚爬了下去,听这小将耳语了一番。
然后,符楚爬了上来,对赵犨道:
“虞候,营中的几位都觉得城外的赵大是有气运的人,他们认为应该帮保义军。不过,那几人并不能决,最后讨论下来,还是觉得听虞候你的。”
赵犨心中冷笑:
“这帮人说话是真的好听!”
不过他们既然不敢担责,那就由自己来好了,点了点头,说道:
“那咱们就再等等。见到赵大出面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咱们再选择帮谁!”
那边,符楚愣了一下,问了一句:
“哈,咱们不帮蔡州军?他们毕竟和咱们都是同藩的呀,要是真被外面的保义军给欺负了,那咱们忠武军还有何颜面?”
赵犨摇头,没有直接回,反而看着下面那个雄姿英发的小将,调笑道:
“老符,没想到你老来得子,却得了个将种啊!那你儿子吧?是叫符存审的吧!几年不见了,都长得这般雄壮了!再过几年,又是我陈州的一员猛将了!”
符楚一听这话,也是喜笑颜开,可还是谦虚道:
“没有,差你家大郎远矣!”
赵犨哈哈大笑,然后这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地话:
“帮谁,和他是谁没关系,而是和谁有道理有关系!咱们只帮道理,只论法度!要是人人都徇私,那朝廷威严何在?要是人人徇私,觉得只要拉班结派就行,那谁还看得上咱们这些朝廷的经制军将呢?不如直接念念经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马上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望向营地左边的一处独立小帐,心中冷哼!
装神弄鬼之徒,且让你们多活些时日!日后上了战场,也叫你们晓得,什么叫军法如狱!
然后,巨大的震动声再从西面传来,赵犨猛然望向西边,只见漫天烟尘中,数不清的骡子军正踏得地动山摇,在震天呼吼中,向北面那杆“呼保义”大纛汇合。
赵犨一凝,晓得这是保义军在西南角三寨的骡子重步,他们这是倾巢而出了!
“这些保义军是来真的!”
……
“你们来真的啊!”
此时,刚刚被几个保义军突骑拦下来的庞从,忍不住对其中的熟人豆胖子骇道。
就在刚刚,从西面又奔来无数骡子兵,尽如百川归入那杆大旗之下。
朝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无穷的光芒洒在这些精甲上,整片天地都弥散着金色的光芒。
庞从心中骇然,既为保义军表现出的战斗力吃惊,也为赵怀安在保义军中的威信而悚然。
这可不是什么号角一吹就出营作战啊!
兵围友军大营,说轻点都是哗变,说重点这直接就是造反啊!
可这赵怀安甚至人都没去大营,就能将大营内的数千精锐召至麾下,然后就和他一起哗变?
换个角度来看,这相当于是,一旦赵大真有心造反,这些保义军的真的会追随到底啊!
这一刻,庞从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崩出了一个人!
安禄山!
一旦有了这个联想,庞从的心砰砰在跳,手臂上的脉搏已经压到了最高,后背全是汗。
直到那边豆胖子义愤填膺的声音传来。
“什么真的假的?你晓得咱们在狩猎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有一大波刺客就埋伏在林内,伏击咱们!要不是大郎神射,咱们都没命跑出来!”
说完,豆胖子气得哇哇大叫:
“老庞,你说人的心肠子怎么能坏成这样?大郎多好的人啊!忠肝义胆,对兄弟们义,对百姓仁。可咱们从光州大老远的来,为的就是报皇恩,对吧!可咱们军中还有人要害咱们!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他该不该死?”
庞从回神,一听赵大果然是被袭击了,口干舌燥,他小心问道:
“你们晓得谁是凶手了嘛?”
豆胖子看了一眼庞从,晓得这个时候他来,就是要摸底的,于是哼了一句:
“总之那狗东西,跑不了!咱们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将他扒了皮,抽了筋!”
“不说这个了,你来了,大郎肯定高兴,快随我入阵!”
庞从一下子就确定了,保义军这边不晓得凶手,胡思乱想中,他随豆胖子从跑马道直奔大纛。
望着沿路一个个桀骜、粗豪的骑士,无数精甲武士三五猬集,精悍之气直冲霄汉,此刻,庞从的内心越来越倒向了赵怀安这边。
直到他已经看到那面大纛下,一个高大的背影背着自己。
那人面向大日,正和一个军将说话,忽然扭半头望着自己,如虎侧头:
“老庞,我要你帮我!”
毫无犹豫,庞从甩蹬下马,伏在地上,大喊:
“末将得令!”
第211章 踏营
蔡州军营地,两千蔡州兵在营外出现号角声后,便披甲持刃,于营地列阵,可半天,却不见都将们出现。
一时间,众人内心窦疑,但良好的军事素养,还是让他们自发在低级武官们的带领下,占据了营壁各处!
此刻,在雄浑的号角声中,营外那些保义军突骑不断绕营大吼:
“秦家通贼,害我保义,只抓首恶,余者不罪!”
这些蔡州兵有一半隶在秦宗权麾下,另外一半隶在忠武大将张贯的麾下,此刻听到外面的吼声,这些人先是茫然,然后齐齐望向了营地中央的大帐。
难道使君他们对人保义军下手了,怎么他们一点不晓得啊!
不过这也符合咱们使君的为人,昨日白日和人家起了冲突,当天就报仇去了。
可你也和兄弟们提前说啊,现在被人家堵在营里,人家还人多势众,这咋办?
同样不晓得咋办的,还有留守在营内的蔡州将们。
此刻,各自披着三层铁铠的刘建锋、刁君务、许德勋、姚彦章四将也在营垒上,听着外面的呼号,面面相觑。
最后刘建锋看任由对面这么喊下去,军心都要喊没,于是对刁君务、许德勋、姚彦章三人道:
“老刁,你随我一起去大帐,老许、老姚,你们在这里守着营门。总之我就一句话,谁敢踏我蔡州军的大营,那就干死他们!明白?”
刘建锋是四人中威望最深的,此刻都将们都不在,刘建锋很是自觉地调度起了众人。
这边,刘建锋调度好营垒上的兵力,然后就带着刁君务奔到了营地中央的大帐。
可正要进去,守在帐外的牙将郭璠就拦住了他们二人。
郭璠是秦氏的家将,对秦家最是忠心,虽然晓得刘建锋二人来这里的目的,可还是上前拦住二人,说道:
“回去吧,使君不在大营。先去受营,等使君回来再说。”
刘建锋皱眉,说道:
“老郭,咱当然晓得使君不在,不过使君走的时候,不是让秦二郎主军了吗?咱们是来找二郞商量的!”
郭璠犹豫了一下,让二人在这里等着,然后就进去禀报了。
未几,他再出来,对刘建锋二人道:
“你们将刀兵都解了吧,二郎的状态有点不对,你们自己也多注意点。”
刘建锋点头,然后就将横刀和铁骨朵解下交给了郭璠,他靴子里还有一把匕首,正要交,忽然郭璠已经放他们进去了。
……
刘建锋和刁君务一进大帐,就看见秦宗言戴着个遮耳帽子,一边咬着指甲一边自言自语。
自从秦宗言残了半个耳朵后,他就爱戴这种遮耳帽子,这种帽子以前在北朝的时候特别流行,因为这种帽子本就是当时塞外游牧民族的日常帽子,专门保暖和防风沙的。
不过随着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并持续汉化,这种遮耳帽子也渐渐变了款式,开始将遮耳往上翘起,而这也是唐人现在常戴的幞头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