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322节
可以说,即便骄傲如柳彦章,他内心也晓得这一次攻打瑕丘并不算一个太明智的选择。
只是此刻好不容易打下外围阵地的,城头都上了几次了,这个时候再撤退,那不仅是人白死了,就是他柳彦章的威信也要一落千丈。
所以,这回柳彦章就算是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了。
这个时候,他对着身边的另外两个渠帅,分别是榻天将、唤世郎二人,他们都是本地的尼山盗和鲁山盗渠帅,在草军到达兖州后,陆续合流过来的。
这两支都有相当强的独立性,所以此刻柳彦章也是笑道:
“两位老弟,你们也说说,这城咱们还打吗?”
榻天将是个卷毛的胡人,一双蓝眼睛,却操着地道的本地汉话,咧着嘴说道:
“柳老兄,这城可不能算了,咱们打到这会了,哪家不死了个万八千的兄弟的?就这么丢了,咱回去还不得被下面人给掀翻了?”
榻天将显然是个实诚人,张口一句就把底给漏了。
很显然,相比于柳彦章,不打下瑕丘城,他塌天将的后果要更严重。
柳彦章最多就是个威信受损,可他塌天将没准就是要死人的。
之所以如此不同,就是柳彦章的草军虽然乱,但却也是有内外,有上下,是濮州老弟兄带着曹州老弟兄,领着兖州穷汉们做事的。
所以他柳彦章在他的本军中,那说话基本上是说一不二,没谁能挑战他。
可榻天将可就不是这回事了,实际上,在草军还没进兖州的时候,他不过就是尼山里面的一小股力量,带了个百十人的喽啰丁,压根就不是什么大豪。
而实际上,当时的尼山也不存在什么一个统一的盗贼组织,基本都是各自有山头,各自有背景和外面渠道。
后面之所以会联合在一起,就是要在草军那边谋个好价钱。
毕竟你一个小山头的小渠帅去投,和一个尼山一脉的大渠帅去投,那待遇是天差地别的。
只说一点就明白了。
你个百十人小帅,你还想要有现在的独立性?早就被吞了分到各家下面了。
而这个榻天将之所以被抬举为大渠帅,就是因为这人有了一副好相貌,望之就像是做无本买卖的。
只是这榻天将实在是个实诚人,一句话将底给撩了,直接惹恼了旁边的唤世郞。
这唤世郞穿着件白衣,登白靴,带金冠,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好郎君。
和榻天将是个样子货不同,唤世郞手上的鲁山盗是算比较强力的盗贼了,所以这会很是不屑地嘲讽了句:
“什么猫狗也来和咱们站在一起,这瑕丘城打不打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榻天将这人什么爆脾气,之前帐内抢来的小妻只是偷偷哭了下,就被他砍了人头炖了,如何受得了唤世郞的当众羞辱。
于是直接撸起袖子就要揍唤世郞,可他刚走一步,那唤世郞旁边有个使弓的武士一下子就举着角弓对准了他,颇有他再动一下,就射他开花。
榻天将不敢动了,是又羞又恼,好在这个时候柳彦章出来转圜,拉开了榻天将,然后对唤世郞笑道:
“老弟们都卖我个面子,说归说,别动手。咱们这边闹起来,让城上的泰宁军看到了,不得笑死?咱老柳这边宁愿死再多人,也不受这份鸟气啊!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榻天将被拉开后,装模作样冷哼了句,别过头,嘴上不饶人:
“你个穿丧的,牛气什么?牛你就去打瑕丘去啊,就晓得窝里横!”
唤世郞在听到那句“穿丧”的后,好是愣了一会,又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随之暴怒:
“狗东西,再敢吠一句,我射烂你的嘴!”
塌天将哼了句,也不说了,毕竟说到底实力不如人家,嘴上占了一次便宜就好了。
此时柳彦章则走到唤世郞那边,看了一眼他旁边持弓的长臂武士,惊叹了句:
“好个汉子,没想到你唤世郞夹带里这么有人!不晓得这好汉子如何称呼啊!”
唤世郞脸色有点不自然,但还是介绍道:
“这是我族弟邓季筠,乡野人物,当不得什么好名!”
然后便换了个话题,说道:
“柳帅,咱们也干脆点,这城呢,肯定是要打的,不然你也不会留到现在。而我们呢,也肯定是乐意一起打的,所以有什么章程,你就说吧,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柳彦章恋恋不舍地看过邓季筠,然后笑道:
“这事也简单,就是咱们押一把大的,在那狗道士装神弄鬼的时候,我已经打造了一批攻城器械,然后咱们再猛攻一把。兄弟们一起下死力,最后吃肉的时候,让你们两个先吃,我只要坏了这瑕丘城,城里之物全给你们。”
一句话说得唤世郞、塌天将眼睛都直了,这个时候谁还在乎那点口舌之争了,个个心花怒放。
只因为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
别看兖州被草军打了十之七八,但基本上有钱的土豪都奔到了瑕丘城了,而且瑕丘本就是兖州州治,集泰宁军一军精华。
像这样的城市,说个丢人的,那就是他们草军自己都没打下来过。
就如他们在天平军那边,尽管在濮、曹二州弄得天翻地覆,可藩治郓州城,不还是没打下吗?
所以如果这柳彦章真的信守承偌,那这一次唤世郞和塌天将两个就真的要起飞了。
就城内的武库、粮秣、财富、美人、丁口,他们随便占一个,就能在兖州插旗招兵,到时候真能成气候的。
于是,唤世郞、塌天将相互望了一眼,毫不犹豫抱拳:
“但凭柳帅吩咐!”
柳彦章哈哈一笑,然后拍着手掌下令:
“这一次军令很简单,只要我这边鼓角一响,咱们就三面齐攻,不管死多少人,都咬牙冲上去!我就不信,这城再高,我们堆尸体都堆上去!”
“而到时候,只要打下瑕丘,你们损失多少人,我就给你们补多少!”
柳彦章说得豪气,唤世郞、塌天将这些日子和他的相处也晓得这人虽然反复无常,但还是重诺的。
之前他们也听了个小道消息,说前段时间有个和他们常合作的商贾,托柳彦章办事,然后人家老柳二话不说就去办了。
然后杀的是谁呢?竟然是去杀曲阜的那些人,那真的是胆大包天啊。
要晓得唤世郞、塌天将这些人虽然不全部都是兖州人,但却是在这片混的,如何不晓得那些人是什么人?那可是读书人的神啊!
而这柳彦章说去杀就去杀了。
真是个讲义气的。
所以这会两人听柳彦章的这份许诺,并不怀疑,都心潮澎湃地抱拳,随后带着手下们各回本阵了。
而在勾完唤世郞、塌天将两人后,柳彦章则将张居言喊了过来。
他问张居言:
“听说以前在乡下练拳的?身手如何?”
张居言挺着胸膛说道:
“柳帅,咱们在乡下都是练的粗把式,但却有一点练得真真的,那就是练得有胆!柳帅,你直接下命令吧!”
柳彦章嘿嘿一笑,随后便对张居言说道:
“你是都统的乡党,但因为以前做过县吏,所以老兄弟们一直有怪话,觉得你心不诚。不然以你的资历和能力,早就该为一方渠帅了。”
“而我柳彦章呢?不信什么心诚不诚,这个不靠嘴说,而看你怎么做!管你如何,只要你在战场上打得卖力,那就是我兄弟。今日我直和你说,这一次我让你为先登,你要是能带人插旗上去,我就给你千人,你要是能守上一刻,我给你两千,守上两刻,我给你三千。”
“如果因你而破了瑕丘,我会直接向都统保举你为票帅,到时候管你年纪轻,还是资历浅,统统不是问题!”
“因为你是我保举的!所以无人敢置喙!可懂?”
此时张居言心噗通狂跳,在这人生的关键抉择,他毫不犹豫跪在地上,大吼:
“末将听令!”
柳彦章哈哈大笑,然后将自己的五百铁甲兵交给了张居言,对他道:
“你带着你本部上,后面我这些扈兵会跟着上!你要明白,以后是龙是虫,就看你这一次了!人生难得有大运,但来的时候,你得抓住啊!”
张居言磕了头,随后对柳彦章大声说道:
“柳帅大恩,小子不敢忘!必为柳帅拿下城头!”
看着这个机灵小子,柳彦章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他去准备了。
片刻后,当一片巨大的乌云飘了过来,柳彦章大吼:
“擂鼓!”
于是,身后一百零八面大鼓齐齐擂起,炸雷一般的鼓声传遍泗水两岸,随后就是诸军齐齐大吼,然后就如潮水一般涌向了瑕丘。
而奔在最前的,正是那草军小将张居言。
此时瑕丘城上也是鼓声大作,城内的泰宁军紧张地奔向城楼,望着城外无尽的黄潮,舔了舔嘴唇。
没有一滴唾沫。
第250章 先登
人潮人海中,二十四岁的张居言立于潮头,左手挺盾,右手执短戈,披锁子甲,戴护颈铁兜鍪,万众瞩目。
张居言是个拳勇,即以拳术闻名于濮州的勇士,他能以农夫身份隶于州府,也正是靠着他的一双铁拳。
其人号称拳能碎骨,掌能裂石,非是他自谦的乡下拳脚。他所在的濮州、曹州、兖州、宋州都处在几个大的势力板块之间,自古就有尚武传统。
此外这种夹缝地区向来都是兵事不断,所以多有溃兵流于乡野,然后很自然就将军中武艺拳脚传了下去。
所以藩镇之内多习拳脚、弓刀这些战阵武艺,而民间乡野就是习练拳脚棍棒,用以逞强斗勇,作奸犯科。
能习练拳脚的基本都是些不事生产,而这些人没有收入的情况下,要想快活乡里,一般都会拽刀聚众,以练拳为名目,横行乡曲,欺压良善。
而且为了有钱使,又会搭设长棚,押宝聚赌,勾通胥吏为之耳目,将乡人敲骨吸髓。
实际上,草军的上层老兄弟都是差不多类似的人群。
他们有如王仙芝那样的亡命盐枭,也有如拳社这样欺凌乡野的恶霸,只不过前后两者却又有截然不同的风评。
盐枭多需要求利于外,所以常善待乡里,与本地互为表里。可拳社的这些浪荡泼皮却是求利于内,所以对乡野极残,风评极坏。
之前柳彦章说他张居言之所以没人抬举,说是因为他加入过州府,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哪里是这个,而是因为他张居言就是练拳的嘛!
这些恶党的拳法大部分都是来源于寺庙,从最早的少林寺,到陆陆续续天下其他大寺,都以拳法闻名。
而这些寺庙更是放高利贷的重地,但放高利贷难的从来都是怎么把钱收回来。
催贷这种事向来赤裸,而和尚们整天笑眯眯迎人,实在不方便以恶霸的形象去催逼,所以他们就会招揽乡里的恶霸,教他们拳法,然后让他们去干脏活。
但这里面,到底是恶霸来学了拳法,之后去催债,还是学了拳法去催债后,成了恶霸,这个就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