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445节
话音一落,院中惨叫之声再起,明四爷的手下拿着木棍狠狠地向那名岭南瓜商身上砸去,打的砰砰作响,那可怜商人的骨头都不知道被打断了多少根,惨叫之声渐低,整个人浑身是血,被打昏了过去。
旁边的心腹账房看着这血腥场面,心头一颤,凑了过去说道:“四爷,这人……应该是熊家的人。”
“我知道。”明四爷厉声说道:“熊百龄这个老王八,想用这个瓜商来试探一下,我不打回去,他还真以为我明家可欺。”
帐房先生苦笑说道:“四爷,这时节,可不能给家里惹麻烦。”
明四爷想到一樁事情,神色一黯,说道:“老太君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这时候不表现的冲动一些,怎么办?”
帐房先生也是心头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明四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地面上那名浑身是血的岭南商人,阴声说道:“不是不让你做生意,但做生意不是欺负人,你可不能欺负我。”
那名岭南商人已经醒了过来,听着这话,吓得不浅,赶紧拼命点头。
“交一万两银子,同时把价调回来,咱们公平竞争。”明四爷嘿嘿一笑,笑声里无比阴厉,“你不欺负我,我自然也不会欺负你。”
整治完这人后,明四爷喊人把那商人叉了出去,望着地板上的血渍,呸了一口唾沫,咬牙骂道:“范闲欺负我,我没辙,你熊家又是他妈的哪根葱?”
回到屋内,明四爷洗净了双手,卷起袖子,从廊边取下鸟笼,开始逗弄起来,只是嘴里吹着哨子,眼神却有些飘离。
帐房先生畏畏缩缩跟在他的身后,低声说道:“四爷,您是说……和夏栖飞见面的事情,被老太君知道了?”
明四爷身子一僵,忽然大怒骂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脚踏两只船,明老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有钦差撑腰,公中的产业总要被他夺回去……要老子和他见面,抢先说上话!他妈的,第二天就被老太君叫去训了一顿,差点儿没活着出来!”
他气恼无比,好不容易才平伏了胸中情绪,冷冷说道:“监察院最近正在针对咱家,今天我不凶残些,老太君和大哥会怎么看我?”
帐房先生被东家骂的大气不敢出,哭丧着脸说道:“可是夏当家的那日要与您见面,您不见也是不成的,四爷……您真的不想听夏当家那番话?”
“七弟啊七弟……”明四爷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感觉很有些奇怪,关于夏栖飞母子被明老太君阴害一事,他也只是偶有耳闻,自己与母亲却是干干净净,所以并不像长房一样害怕对方,一想到那日夏栖飞传达的钦差的话语,他眼中的神芒一闪即逝,无奈叹息道:“我怕钦差大人,但我更怕老太君……而且明家毕竟如今是咱们明家人的明家,真要听你的话与夏栖飞联手,有那样一位可怕的钦差在后面看着,明家就会……变成朝廷的明家。”
明四爷惨惨一笑说道:“不管长房再如何霸道,但毕竟大家兄弟这么多年,我终究还是姓明的。”
帐房先生不敢再进劝。
明四爷正式拒绝了范闲经由夏栖飞递过来的好意,于是华园方面的反应也极快地到达了他在苏州南城所购买的大宅。
苏州府衙役推门而入,在虎视眈眈的明家打手注视下,颤颤抖抖地来到堂家,取出告票,要求明四爷随己等回苏州府听审。
“听审?”明四爷浑没料到自己也有被人抓去审问的那日,对那名衙役厉声喝道:“我看你是不是糊涂了?何人告我?告我何事?”
那名衙役也是身非得已,不然一般情况下,哪里敢来得罪明家正牌四爷?平时都恨不得跪在地上去舔对方的靴子……这位衙役苦笑着,向明四爷递了个眼神,示意后面有人,又压低声音哀求道:“是一名岭南商人,告明家四老爷欺行霸市,伤人,并纵下行凶。”
明四爷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他是没有想到那名岭南商人居然敢去告自己,更没有想到苏州府居然会接了这个案子……已经很多年了,明家在江南是那样的特殊,苏州府和自家的关系如此亲密,怎么会收了那名岭南商人的状书?虽然最近监察院在堵玩明家,但是监察院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干涉地方政务,也不能直接干涉民事,这等刑名官司,监察院无法领头来做,所以他先前纵奴行凶之时,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但是苏州府居然真的派人来了!
他的眼光越过那名衙役的脑袋,看到几名官差的后方站着一名面容十分陌生的朝廷官员,看官服品秩不高,而且不像是朝官系统的服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原来从岭南商人进院开始,所有的这一切都有监察院的官员盯着,难怪对方的反应会如此之快!
明四爷眼皮子一跳,知道自己算错了一件事情,虽然监察院不可能直接审问自己,却可以盯着苏州府做事,如果苏州府真的对自己不理不问……只怕监察院便会去捉苏州府的官员回去问话了。有这样强大的威慑力在此,难怪苏州府今天敢来拿自己。
他冷笑一声,望着那名衙役说道:“我便是不去又如何?”
那名衙役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哀求道:“四爷好歹给知州大人一个面子。”
明家的下人们都鼓噪了起来,手拿木棍将衙役们围在当中,冷冷的目光可是有意无意地盯着人群最后的那名监察院官员。
那名监察院四处官员微笑说道:“几位官差大哥,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做呢?这里好像有人……准备造反了。”
殴打官差,不听朝廷之令,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苏州府官差听着这话,知道今天这人是必须要抓回去了,不然的话,知州大人都无法向监察院交差。那名岭南商人的惨状,公堂之上已经有人看见,而且此时华园也来了人,正在公堂对面的茶铺里喝茶,所有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过钦差大人的双眼。
官差将心一横,望着明四爷说道:“四爷,请!”
他用眼光不停地向对方示意着,让对方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该服软的时候先服软,至于被拿入苏州府后,事情自然还有转圜之机。
明四爷微微低头,沉吟许久,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气,也清楚今天的局面是怎么回事,点了点头。
那名官差大松了一口气,叹息说道:“四爷可怜小的。”
那名年轻的监察院四处官员在后方冷笑看着这一幕。
帐房先生凑到了明四爷的身边,担忧说道:“四爷,怎么办?”
明四爷阴笑一声,将手中的鸟笼砸在了地上,砸得鸟笼崩裂,鸟羽乱飞,鸟血四溅……他冷冷笑道:“去便去罢,这么些年,只在苏州府后园喝过茶,却没有机缘瞧瞧苏州大狱的真实模样,今儿就去开开眼。”
他又压低声音,急促说道:“马上传消息回明园,让大哥把我保出去……不要担心,老太君会因为这件事情更相信我的。”
交待完事情之后,明家四爷就这样在人生当中,第一次被官差请回了苏州府的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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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四弟……没有别的意思。”消息传回明园之后,明青达一方面派人去打通渠道,自己去走入了母亲所居的清静小院,向那位枯坐于椅的老太君禀告道:“我这就去把他接回来,虽然伤了一个岭南商人,苏州府迫于监察院的压力索他回府,但事情毕竟不大,应该没有什么后患,小范大人也没办法用这件事情咬死四弟。”
椅上的明老太君却陷入沉默之中,老而深陷的双眼闭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始终没有回答明青达的话。
明青达略感觉奇怪,片刻后便涌起一股寒意。
明老太君缓缓睁开有些无神的双眼,说道:“明家已然风雨飘摇,老四先是与夏栖飞暗中见面,是为不忠,后又妄行妄为,害得家里要为他担心,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徒,保他作甚?”
明青达默然之后复又悲然,明家对范闲咄咄逼人的攻势,所采取的既定方针就是以退为进,玩弄悲情,所以他才会在内库上一跪,事后一病……如今监察院威逼极猛,明家颤颤巍巍,看上去确实极为可怜,而明老太君的意思……似乎是准备在自家的伤口上,再划拉开一道更深的血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稳说道:“如今局面还在掌握之中,小范大人也只能走外围,拿不住咱们的真正把柄,这时候用不着牺牲那么大……他毕竟也是明家的血脉。”
明老太君冷漠无情看了他一眼,说道:“钦差大人会逼的越来越狠,我们终究是需要牺牲一个拿得出的人物,来换取江南百姓的同情,天下士绅的倾向,如今老四被拿入狱,这岂不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让人们知道,钦差大人为索银财,硬生生逼死了明家一位老爷,朝廷会震惊,我们会获得很多好处和时间……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明青达面色不变,想了片刻之后说道:“都依母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