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67节
范闲截断他的话,问道:“杀死母亲的仇人,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是他一直有些疑惑的问题。
范建看着他的双眼,冷冷说道:“你年纪小,大概不记得十四年前庆国发生过什么事情。”
“记得。”范闲皱着眉头说道:“十四年前,似乎是有人意图变天,想将陛下从皇位上拉下来,所以最后闹出了很多事情,京都整整杀了一个月,将原来的那些贵族们杀的差不多了,血流飘杵,贵族的头颅搁在城墙上居然排了一里,这便是所谓的京都流血月,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听费老师讲过许多次。”
“不错。”范建寒声说道:“就在这一次的清洗之中,当年曾经有份参与到谋害叶家的人,全部被我们杀死了。”
范闲留意到父亲话中的“我们”二字,小意问道:“我们是谁?”
“自然是我与陈萍萍。”范建微笑着,“这大概是我们追随陛下二十几年来,最成功的一次行动。”
“范家也是借此事而起,而监察院更因为在这次事件中所发挥的恐怖作用,牢牢树立了在官员中的影响力。”范闲叹息道:“原来,这场变故的起因,竟然是父亲与陈大人在为母亲复仇。”
“后来呢?”范闲问的是叶家的事情。
“先前说过,叶家的产业收入内库,这是当时对于稳定朝政最好的办法,满朝文武,不可能提出更有效的建议。”范建解释道:“问题就是那些大掌柜们,他们都是你母亲一手教出来的,虽然远远及不上你母亲的天纵智慧,但是如果放任不管,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叶家?所以陛下决定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京都来,让他们重新训练一些人手,去接手那些生意,却不准他们拥有真正的产业,这才有了如今京都赫赫有名的庆余堂。”
“你们想做生意,找他们是很好的。”
范闲忧伤说道:“这些掌柜们居然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就被迫困在京都十几年,真的很惨……父亲,如果将这些掌柜们都用起来,会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范建摇摇头:“用庆余堂的掌柜,本来就是各王府私下产业最喜欢的手法,朝廷才不会管这些,不过如果你想将庆余堂那十七位掌柜全部搜罗齐,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如果朝廷真的忌讳这些,为什么当初不将这些掌柜全部杀了?”范闲提出自己的疑问。
范建看着自己的儿子,微笑着解释道:“当年你母亲出事的时候,我在西边追随陛下作战,陈萍萍到了本朝与北齐交界的地方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半途才明白过来折返京都,所以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我们都已经回到了京都,还让这些人被杀了,你也未免太低估了你父亲的力量。”
柳氏在外面敲了敲门,父子二人停止了谈话,范建让她进来。看见柳氏手上端的那碗果浆,范闲才知道夜已经深了,已经到了父亲入睡的时辰,站起来准备告辞。司南伯却挥挥手让他留下,让柳氏自行前去歇息。
在柳氏离开前,范闲余光瞥见这妇人的眼光里流露出一丝担忧,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丈夫的身体,不由微微皱眉,心想这个女子只怕对于父亲是真有几分情意,只是可惜心肠太狠了些,当年竟做出那等事情来。他知道父亲既然不让自己走,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所以洗耳恭听。
“说说最近朝廷里面的局势吧。”司南伯范建端起微温的果浆子,缓缓地喝着,“我知道你还一直怨恨,四年前柳氏派人毒杀你的事情。”
范闲一怔,没想明白朝廷里面的局势与柳氏有什么关系,更加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直白地将这件事情挑明,所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两件事情其实互有关联。”范建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淡淡说道:“四年前柳氏之所以会动手,一方面是思辙的年纪大了,却愈发没个正经模样,而我一直没有将她扶正,她不免有些绝望,一时昏头,做了那个决定。但更关键的原因,则是因为她那时候曾经入过一次宫,得到过某人的保证,一旦你死后,范思辙将来一定能够继承范家的所有。”
“入宫?是谁的保证,能让她连奶奶的性命都不顾了?”范闲冷冷说道。
第四十七章 夫妻夜话
范建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果浆碗放了下来,似乎是嫌这温嘟嘟的碗有些烫手:“我不是替柳氏开脱,只是当时她找的人,表面上是听她的命令,但实际上却是听皇宫里那人的命令。柳氏在这件事情中,只不过是个替罪的角色。”
范闲皱眉问道:“是宫里的谁要我死?为什么要我死?莫非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叶家家主的儿子?”
“他们当然不知道!”范建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异常激动,右手紧紧地握住椅把,“知道这件事情的,没有人会想伤害你,如果有人想伤害你,也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难道整个京都从来就没有人知道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如果那些人知道父亲与叶家的关系,为什么就没有人怀疑过我这个私生子是叶家家主的儿子?”
范闲满是怀疑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心里略有寒意,发现事情之后似乎还有些更重要的问题,但他根本不敢开口去问,转而幽幽说道:“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四年前我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儿,远在澹州,和京都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瓜葛。”
“四年前,也就是陛下收林家姑娘为义女的时候,也就是他为郡主指婚的时候,陛下那时候就决定了,将来皇商产业,以后就由你来管理,也就是那一次,你第一次出现在皇宫众人的谈话中,眼看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拥有了一个他抱不起来的金元宝,你想想皇宫里面的那些贵人们会如何选择?”
“选择干净利落地杀死我。”
“监察院查了四年,基本上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只是可惜没有证据,奈何不了那些人。”
范闲笑了起来:“就算有证据,只怕也奈何不了对方才是。毕竟监察院是臣子,那些人却是主子。”
范建点了点头。
“想杀我的人是谁?”
“皇后,长公主。”范建微笑着:“不过既然你已经平安长大,而且入了京,相信再给她们几个胆子,也不可能冒着陛下震怒的危险,对你动手。”
范闲悲哀说道:“您太乐观了,就算将我杀了,皇帝难道还会把自己的老婆和妹妹如何?”
范建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最近一段时间,靖王世子一定会想办法拉近与你地距离,而且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与二皇子见上一面。你自己小心处理一下。”
范闲应了下来,知道京都里每个大族都必须主动或者被动地在这件事情里表明立场,皇子争夺天下的继承权,虽然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老套的把戏,但无论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永远是不变的戏码,只要那层厚厚的幕布拉开,隐藏在后面的戏子们便会纷纷上场,或使三尺剑,或用三寸舌,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范府如果想不偏不倚,紧跟着皇上,似乎也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
深夜,范建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着已经凉透了的果浆。一边想着范闲刚才的话。想到当初自己付出的惨痛代价,他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又想起京都那个流血的月份里恐怖血腥的场景。在那个黯淡的没人知道的夜晚,皇后的父亲在自己的刀下颤颤发抖,当自己亲手一刀将对方的头颅斩了下来,那头颅骨碌骨碌滚着,似乎想起了那个声音,范建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容。
※※※
后一段日子里,范闲过的很是自在,每天在府里享受着大少爷发待遇,偶尔溜到东川路去瞧瞧筹划中的书局到了什么地步,和那位也姓叶的掌柜倒是逐渐熟了起来。一应事顺,所以府里清客崔先生还是回到了司南伯的身边。而每隔一天的晚上,范闲总会溜到那个皇室别院去,熟门熟路地翻墙而入,只是现在的窗子已经不再关上,鸡腿姑娘总是默默地等着他。
之所以经常往那里跑,不是因为“恋奸情热”,实在是林婉儿的病不能再拖,皇家的人都是木头,好在御医在收了司南伯府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递过来的贿赂后,终于开口认可稍微进些油腥对于郡主的身体是有好处的。
范闲经常去那里,就是为了送吃的,以及自己配的药丸,因为怕和御医开的药相冲突,所以用药都极温和,除此之外,便是带上许多好吃的,满足一下未婚妻一日馋过一日的小嘴。就这般过了些日子,林婉儿的身子明显有了起色,脸上的红润渐多,却不是以前那种并不健康的艳红,而且身上的肉也多了起来,脸颊处明显圆了一圈。
林婉儿有些头痛于此,但范闲却是无比惊喜,心想成亲之后,自己岂不是可以天天揉捏自己最爱的婴儿肥美少女?
别院的侍卫实在是有些松懈,加上范闲在澹州被五竹训练出来的爬墙功夫,所以夜夜偷香喂药,竟是没有人发现。不过林婉儿身上的病根却还是没法子根除,范闲心想还是等费介回来再说,实在不行,成亲之后想办法搬离京都,范家在苍山上还有一处别院,最适合疗养。
经过了这些夜里的接触,这一对未婚夫妻之间早就熟稔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从庆庙一见钟情之后,两个人便觉得对方与自己有些极其相似的地方,也许是容貌,也许是身上的气质,也许是对待事物的看法,这种投契感让初恋的范闲,初恋的婉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执子之手的美妙,由两个本来陌生的男女,变成了如今一眼一指便能知道对方想些什么,竟是没有花多少时间。
林婉儿望着他的脸,忧色忽起问道:“你天天用那香让四祺入睡,时间久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范闲安慰道:“第一次来就说过了,这香对人身体只有好处的。”
林婉儿想到他第一天摸进窗来的情形,不由噗哧一笑,说道:“如果当时真把你当采花贼杀了,你怎么办?”
范闲苦笑着牵着她的手:“依晨,或许有些事情必须要让你知道。”
林婉儿听他喊自己的小名,微微一羞,说道:“什么事情?”
“嗯……如果你要杀我,估计是很难的。”范闲笑嘻嘻地说着:“我从小就跟着很厉害的人学习,所以骨子里不是什么写诗的文人,倒更像个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