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文豪崛起 第603节
沉默少许,吕碧城又问:“大师,我修的是净土宗,你修的是禅宗。周先生曾问我,既然佛与佛没有区别,那么禅宗和净土宗又有何分别?”
太虚大师微笑着朝东方一指:“此去上海,可以乘船,可以坐车,两者又有何区别?”
“殊途同归而已。”吕碧城虽然听懂了,但还在纠结,“虽然殊途同归,可所走道路还是不同的,既然佛是一样的,为何要选择不同的道路呢?”
太虚大师摇头道:“你的心乱了!”
吕碧城顿时愣住,随即合十苦笑:“阿弥陀佛,多谢大师开解,曼智确实着相了。”
虽然禅宗和净土宗有着不同的修行方式,但两派均以“修心”为主。
禅宗讲的是定心,要求心归一处,不生妄念,由定生慧,由慧而得开悟,以得解脱;净土宗讲的是一心不乱,由一心念持佛号,而与佛相应,得佛接引往生。
吕碧城能问出那种问题,说明她的向佛之心已乱,完全违背了净土宗的宗旨,这两年的修行成果化作乌有。
太虚大师见吕碧城陷入迷惑,说道:“何不听听弘一师弟怎么说?”
吕碧城疑惑地看向李叔同,只听李叔同说:“由戒生定,由定发慧,由慧而得解脱。”
听了李叔同这番话,吕碧城愈加迷惑,因为李叔同说的是律宗基本法门,跟她提出的疑问完全不沾边。
所谓旁观者清,周赫煊坐在旁边倒是听明白了。
太虚大师、李叔同和吕碧城三人,分属佛教的禅宗、律宗和净土宗三大派别。李叔同故意提起律宗的基本法门,其实是想说坚持自己的修行,不能被别家的言论所困扰,让吕碧城不要太过着相。
显然,吕碧城修行不够,她已经钻牛角尖了。如果悟不透这个道理,她一辈子都别想精进。
周赫煊不再理会吕碧城,而是问道:“太虚大师,弘一法师,两位对佛与人、与民族、与国家的关系怎么看?”
李叔同回答说:“佛者,觉也,觉了道理,乃能誓舍身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念佛必须救国。”
爱国者终究是爱国者,即便当了和尚,他还是一个爱国者。
李叔同当年参加过很多救国运动,更是抵制洋货的坚定奉行者。他以前做老师的时候,学生见他穿的衣服用料很差,于是送给他一件新衣服。李叔同说:“我不穿洋布。”学生说:“此布乃国货,我们中国也可以制造这种好布了。”李叔同闻言大喜,对那件衣服爱不释手,直到穿破了也舍不得扔。
即便在李叔同做了和尚以后,他也曾对弟子说:“人生在世,有三大难得。一是中国难得,二是佛法难闻,三是良师难遇。”
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在李叔同的心中,国家是排在佛祖前边的。
周赫煊又扭头问:“太虚大师觉得呢?”
太虚大师的回答完全出乎周赫煊意料之外,他说:“佛是追求自由的现实主义者。佛教的兴起,源自于印度社会的自由主义运动,以解放当时的种姓压迫。当今中国之现实,乃追求国家民族的自由解放,这是学佛之人必须明白的。当时之世,想要修佛有成,必须投身于中国的民族解放运动,这跟释迦创立佛教的理念是相通的。”
“这跟现实主义有什么关系?”周赫煊疑惑道。
太虚大师说:“各私见私欲之偏执主义,以及主观主义,其本源即唯物论、唯我论和唯神轮。以囚于无生物之主观,穷究无生物之本体,至于脱离现实之纯主观境,若原子等。偏执为现实之本源,依之演为万有,则为唯物主义之哲学与科学进化论……”
周赫煊听得目瞪口呆。
尼玛,我只是问一下佛与国家民族的关系,问一下佛学怎么扯到现实主义,你有必要扯这么一大堆吗?
太虚大师足足说了五六分钟,从唯物主义、进化论,讲到唯心主义和道家、儒家,还说佛教的轮回解脱论属于印度外道。
厉害了,我的大师。轮回解脱在你口中,居然都成了旁门左道,你真的是一个和尚吗?
李叔同听了不置可否,既不反驳,也不赞同。
吕碧城已经完全懵逼,太虚大师此时说的一席话,彻底捣碎了她的佛学观。
其实太虚大师说了那么多,概括起来很简单。他认为人的私欲带来主观性,把人类囚禁于繁杂的主观世界,修佛者应该跳出来,从现实的客观视角来看待问题,这样才能洞察现实之真相,才能超脱囚笼得到自由解脱。
所以,他说佛是追求自由的现实主义者。而这种自由,也包含着国家和民族的自由,一旦日本侵占全中国,那么中国的佛教徒就永远被囚禁,永远无法得到自由超脱。所以,中国佛教徒想要修成正果,必须把日本侵略者赶出去,才能真正的达到大圆满境。
这属于颠覆性的佛教思想,恐怕在传统的修佛者看来,太虚大师已经堕入了魔道。
第五百八十九章 妖僧
“太虚兄,告辞!”
“周老弟,再会!”
周赫煊足足在南普陀寺住了三天,因为他很喜欢跟太虚大师聊天。当然,期间他还参加了寺院的浴佛节,并给佛学院的学僧们做了爱国主义演讲。
太虚大和尚的理论很有意思,对佛学有着独到的见解。他坚决反对“轮回解脱论”,认为每个人只要打破牢笼,就能即身成佛。
这属于典型的“禅宗”思想,但又不止于此。因为他还呼吁僧众积极入世、自力更生、刻苦劳作,甚至把爱国主义跟佛学修行结合在一起,号召僧众们努力打造人间净土。
周赫煊最感兴趣的,还是太虚和尚的史学观点。他把整个人类的历史,视为一部“自由与反自由史”,并创作出一部非典型的佛教著作《自由史观》。
周赫煊还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用佛教观点来阐述历史发展。
离开南普陀寺的时候,周赫煊向太虚和尚讨了两本《自由史观》,做为旅行途中的解闷之物。
船上。
于佩琛气得差点把书扔海里,愤怒地说:“妖僧,那就是个妖僧!”
“哈哈哈哈!”
周赫煊忍不住大笑起来:“太虚大师的观点很有趣嘛。”
于佩琛反驳说:“哪里是有趣,简直就是对共产主义的无端抹黑!”
周赫煊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用佛学的观点来阐述共产主义,也未尝不是个有趣的视角。”
于佩琛气得不肯再说话,因为《自由史观》对她刺激太大了。
周赫煊读起来却感觉格外有意思,他完全把太虚大师的《自由史观》当成历史著作来读,而非是正经的佛教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