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420节
大热天的,六根还穿着明黄色的八卦衣,头带金冠,整齐得像一只火鸡。估计是因为心中着急,满头是都是汗水,掖下两陀水迹。
这个时候,旁边的史文江放下二郎腿,将一杯茶递过去:“这位道长如何称呼,你先喝口水慢慢说,天塌不下来的。”
看史文江和周楠有说有笑,六根以为他是周楠的贴身随从,接过杯子一口喝干,道;“贫道六根,在神乐观当职,事情是这样……”
他大概将神乐观后天要进宫侍君办差一事说了一遍,又道:“现在上头不拨款子,事情大了。”
史文江又问:“没有款子啊,不过是打醮而已,找几个道士念上几句经,烧点香了事,也费不了几个钱。要不,司里和观里凑凑,对付得了。”
六根:“还请教如何称乎?”
“史文江,从淮安安东来投奔周子木。”
“史先生你却不知道,这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丝毫乱不得。”六根苦笑,“天子打醮,可不是斩鸡头、烧黄纸、喝血酒那么简单。首先你要设坛,需要上好的香木,陈放酒脯、饼饵、币物,历祀天皇、太乙,祀五星列宿,为书如上章之仪以奏之。就拿那币物来说吧,需要以黄金细细打成金箔,用量也极大。至于用来些青词的绿笺,做工考究,每张价值白银十两。”
“斋醮之后,还得布施京城所有的道观。京城的道观起码上百家,逐一布施下来,又是一大笔款子。林林总总,四天下来,起码五六万两。”
这下不但史文江大惊,就连周楠也惊呼:“糜费竟然如此之大。”这一年中有二十四个气节,如果每个节气就搞这么一场,花的钱海了去。难怪当初严嵩为了替皇帝搞钱,头发都熬白了。
这嘉靖实在是太能花钱了。
又难怪龚情当年发疯去查太仓,发现里面只剩几千两银子。
明朝国家财政到张居正当政的时候才有所好转,为大明朝积攒了一笔偌大的家底。
史文江口中啧啧有声:“也不知道天子所使的绿笺纸写起字来是什么滋味,恨不能见上一次。道长,既然天子开销如此之大,确实不是两个衙门自己就能承担的。对了,你再讲讲司礼监的人是怎么回话的?”
六根苦笑:“还能如何,一句没钱,自己想辙,就把神乐观的人给打发了,谁敢废话?”
史文江皱眉思索,口中喃喃道:“不对啊,司礼监虽然掌管内帑,却是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这事天子肯定是知道的,不然,太监们也不敢得罪皇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道录司这回麻烦了,钱不是万能,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条死路
这个史文江现在纯粹就是以周楠的师爷自居,问了一气。
他所问的问题都是公务,周楠就有点忍无可忍了,正要呵斥。
突然,史文江一拍大腿,“明白了,定然是解送去了东南前线。”
周楠心中一动:“送去东南前线?”
史文江:“严嵩垮台,胡宗宪入狱,东南战事暂时由福建巡抚谭纶总理。知道这个谭纶是谁的人吗?”他也不等周楠猜,径直揭晓谜底:“裕王府的人。”
六根:“不对吧,贫道听人说谭纶是如今兵部尚书杨博的人。当初,谭巡抚在福建任上因为丁忧辞职回乡。三年受孝期满,朝廷本欲调他去别出,是杨大司马一意保举,才得了福建巡抚一职,和王府却没有任何关系。”
“哈哈,你只知其他一,不知其二。”史文江哈哈大笑,一脸狂傲地指着六根:“当初大司马出任宣大总督一职,屡次击溃敌寇入侵,所建功勋极大。天子有意招他回朝出任兵部尚书一职,又顾虑边境,便询问严嵩。严嵩一向不喜欢杨博,奏请命江东暂署兵部事务,等待防秋完毕后再慢慢计议,于是不召杨博。两人就此龃龉,这次倒严,杨尚书也是出了力的。”
“也因为在倒严一事上,杨尚书和王府连为一体,谭二华才干又出众,乃是储君着力提携之人。未来,谭纶之于裕王,就如胡汝贞之于严分宜。是王府的脸面,自然要大力扶植。”
“现在严党被铲除不要紧,福建那边的军费如此筹措却是个问题。谭二华的才干虽然不逊于胡宗宪,可没有钱,他这个巧妇也做不成无米之炊。如今,国库空虚,天底下只怕也就皇帝的内帑拿得出钱来。估计,内帑的钱都被裕王挪去填福建那个大窟窿了,如何还有钱给我们道录司?”
周楠精神一震,确实,如今天下也只有裕王这个未来的皇帝敢动内帑。
据真实的历史记载,谭纶在总理福建军务之后,算是入了裕王的眼,彻底成为福建的军事长官,率领戚继光等人,打得有声有色,建了不小功勋。
后来四川出现叛乱,他又被调去做四川巡抚,剿灭了富顺叛军。
在隆庆朝的时候,皇帝又将他调回朝廷出任兵部尚书一职,从此走上了人生颠峰。
六根闻言大吃一惊:“史先生,天子的内帑司礼监也敢动,不怕掉脑袋吗?”
“陛下春秋已高,一朝天子一朝臣,内廷尤其如此。司礼监的人如何敢得罪未来的储君,讨好还来不及呢!就算现在因为这事受了天子的罚,那情分裕王却是记在心中的,日后自回弥补。监中,从来就不怕胆子大豁得出去的监臣。你们猜,这人是谁?”
六根:“司礼监掌印黄锦?”
“不不不,黄公公年纪已高,干不了年了,这人我估计是陈洪。”史文江说:“陈洪因为景王夺嫡的事恶了王府,将来陛下千秋万岁之际,就是他人头落地之时。现在有这么一个自保的机会,如何不把握好了?”
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王府自然乐意看到陈洪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和东厂提督来投,谁会嫌自己手上的力量太大呢?
六根又问:“福建那边就是个无底洞,内帑亏空,一旦陛下查起来,如何了结?”
“以新帐补旧帐,慢慢拖吧!这次咱们司应该是碰到司礼监刚将内库银解送福建,手头正紧的关口,却是连五六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史文江笑笑看着周楠:“周大人,你没钱就办不成差事,办不成,就要被皇帝责罚。为了自保,只能举报王府。可一举报,以后的前程还想不想要了?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条死路啊!”
“而且,我怀疑这事就是王府有意为之,欲借此将你赶出道录司,方便安插他们自己的人手。”
听史文江这么一说,周楠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这姓史的对朝廷的事情洞若观火,所有官员的履历和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确实是个人才。
若这人来历清白,倒是可以依为臂助。
周楠心中想,实际上,我现在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养几个幕僚做些不方便做的事情,说些不方便说的话,也是标配。正七品以上朝廷命官没有师爷,落到世人眼中还真是不可思议。
说到底,我还是当小官吏当惯了,没有上位者意识啊!
周楠问:“史先生,可有破局的之策?”
史文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很干脆地拒绝了。
周楠和六根又商议了半天,不得要领。
等到六根告辞而去,周楠问:“史先生,恕本官眼拙,以前却没听人说过安东出过你这样的杰出之士,还请教?”
史文江却一脸不悦:“一个月十五两银子工食,四时衣裳,每十日休沐三天。清明、端午、中元三节,各十两红包,年底五十两。你肯不肯?”
周楠瞠目结舌,好大胃口,好个狂生!这样待遇,至少是一省巡抚的幕僚标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