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530节
不片刻,却见朱伦身着便装走了进来,一施礼:“侄儿朱伦见过伯父。”
没错,这个老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当朝勋贵的领袖。
朱希忠伸手虚扶了一把:“有义,你是个不肯见人的,就连伯父这里来得也少,今日怎么想着过来。”有义是朱伦的表字,出自《庄子齐物论》中“有伦有义”这句话。
朱伦的脸一红:“伯父大人,小侄……小侄……”
“哎,你这孩子在咱们老朱家也算是一等一的人才,可就是不会说话,又害羞,这样的禀性,将来是要吃亏的。”朱希忠苦笑着道:“你到我这里,还不是因为空明案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坐下说话吧!”
“原来伯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朱伦坐到朱希忠身边,闭上了嘴。
那头,戏台子上又有歌声传来:“秦淮妙处,暂寻佳人相傍,也要些鸳鸯被,芙蓉妆……”
朱希忠见侄子久久不说话,转头看他半天,才笑道:“真没有话说了?罢,我也不为难你这孩子,老夫就替你把话说了吧。”
朱伦:“还请伯父明示。”
朱希忠淡淡道:“你也是办老了御案的人,犯人胡乱攀咬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罪官落到咱们厂卫手里,为了自保,通常会攀咬一个大人物。这人的官职越高越好,权势越大越好。犯人之所以这么干,不外是存了一分幻想,幻想着牵扯出的大人物能够救他一救。若办案之人就这么信了,那才是场笑话。”
朱伦:“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朱希忠笑笑:“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嘿嘿。坊间流言,总有个源头。世界上的事情,总归有动机,有利益,风不会平白起于青萍之末。”
这句话说得隐晦,但其中的道理却不难理解。朱伦何等聪明之人,立即明白伯父话中的含义:被犯人攀咬不用害怕,怕的就是有人借题发挥,将矛头指到伯父身上。问题是,伯父这个职位不同于外朝的官员,有一整套组织程序。
打个比方,外廷官员要想做到内阁阁老一职,首先得是进士,还得点翰林。
翰林坐馆期满,得去六部做个郎官有中央工作经验。郎官任满,可到地方做巡抚方面大员,有封疆大吏的履历,这才可以考虑入阁了。
厂卫说穿了,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别人如果觊觎这个指挥使的位置,无论怎么传播谣言,只要皇帝不信,伯父的地位都不可动摇。
这种散布谣言,拨弄是非,借题发挥的招数在外朝好用,但对内廷却毫无用处。
朱伦:“受教了。”
朱希忠:“今上英明,不用担心,有义你能有这份心,老夫很欣慰。”
朱论:“下来怎么办?”
“别管,这是东厂的事,咱们静观其变。”朱希忠知道这个侄子话少,平日里和他交流也少。今日机会难得,倒是可以指点一二:“空明刺杀裕王府世子一事,或许有人怀疑是景王,但仔细一想,就算事成,对景王也是有害无利。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荒谬,又叫人觉得可笑。”
朱伦:“正是。”
朱希忠:“事实或许只有一个。”
朱伦抬头看着伯父。
朱希忠:“世界上的事情都有因果,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是,项庄是谁,沛公又是谁?老夫倒是好奇了。”
朱伦:“依小侄看来,索性不管了。”
朱希忠笑了笑:“东缉事厂抢了你的差事,有义心中不忿,现在却想通了?”
朱伦不吱声。
朱希忠也不逼他说话,“听曲听曲,哎,这两个优伶唱得真好啊!”
正在这个时候,下人又进来了:“禀大老爷,外头有个叫陈的客人来访。没有投帖,问他姓名又不说,只道大老爷知道他是谁?”
朱家叔侄同时身子一振,直起了腰。
“快请他进来。”朱希忠笑着问朱伦:“有义,你猜来的是谁?”
朱伦:“或许是项庄。”
朱希忠哈哈大笑,以手抚其背:“有义真乃吾家千里驹也!”
待到客人进入水榭,远处戏台上的优伶恰好将那曲子唱完:“你道是谁的,是那南邻秦淮大宅,嫁衣全忙。”
看到下人领进来的那人,朱希忠:“陈公公你来得恰好,再迟上片刻,就曲终人散了。”
没错,来的就正是陈洪。
陈洪今天也是一身便装,甚至还装了两撇假胡子。
他矫捷地坐在朱希忠身边,以手抚平衣摆:“空明大案,震惊朝野,岂能马虎,总归要给天下人,给陛下一个交代。”
朱希忠:“哦,陈公公这是要曲终人不散,江上数青峰了。那么,我问你这青峰从何而出,不要太突兀才好。”
朱伦在旁边听得心中一凛,他知道,伯父要和陈洪商议如何了结此案了。
是的,今日东厂和锦衣卫两大头目聚在一起,显然是为商量最后的定论。
皇帝显然不想在这案子上纠缠太久,一拖延舆论哗然,局面就不受控制了。
若是将火引到景王身上去,又该如何?
只事,这事明明可是在衙门里说的,陈洪偏偏要便装来访,恐怕并不是为了让伯父欠他一个人情那么简单。
朱希忠和侄儿朱伦腼腆害羞不同,为人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很是随意。
这让出身在规矩森严的皇宫大内的陈洪很是看不惯,他哼了一声:“突兀,咱们大明朝突兀的事情还少吗?”
朱希忠“哦”一声:“还请教啊!”
陈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时太医许绅成国公你还记得吗?我想,国公应该记得,那案子好象是你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