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556节
但药性一但发作,却是承受不了。于是,皇帝索性就出来行散,让众臣跟着他一边走一边说话。
走到路上,听到内书堂这边闹得厉害。嘉靖的药性估计也发散得差不多了,他年事已高,想也走得累了,索性让大家过来坐坐。
再看众人,也都是额上大汗淋漓,显然是累得够戗。
等的就是皇帝这句话,袁炜立即跳出来:“启奏陛下,此案真凶是谁,要该如何判决,那是后话,如今的最要紧的是先将案件移去刑部。”
“什么是最要紧,真凶是徐阶,铁证如山,不容抵赖。”陈洪打断他的话:“袁阁老,难道这事还有假吗?今日既然大家都倒得齐了,不如议一议最后如何定案,然后奏请天子圣裁。”
袁炜摇头:“陈洪你此言差矣,什么叫定案,又谁来定,都值得商榷。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厂卫有这个权力,否则还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做甚?”
陈洪哼了一声:“此案涉及到宗室,乃是天子下诏着我东缉事厂缉查。”
李春芳缓缓开口:“世上的案件不外是民事纠纷、刑案、钦案三种。民事纠纷和刑案,自然可由有司侦办。但御案却不用依这些章法,天子可一言而决。”
袁炜打断他的话:“李阁老这话说错了,什么叫钦案,谋逆、大不敬、诽谤君父、里通外寇,才可不通过三法司由厂卫侦办,天子一言而决,其余皆由法司受理。这事仅仅是凶杀未遂,试问犯了哪一项?”
李春芳摇头:“不然,袁公且听我一言……”
两阁老便开始引经据典辩论起来,这二人口才都甚是了得,一时间针锋相对,听得立在一旁的周楠大呼精彩,心中也在思索怎么抓住李春芳话中的漏洞适当介入。
就在这个时候,陈洪听得不耐烦了,喝道:“袁阁老,我问你,空明谋刺裕王府世子,怎么就不是谋逆了?”
袁炜一窒,说不出话来。是啊,空明刺杀的可是千秋万岁之后的皇位继承人,今上唯一的孙子,如果这也不算是钦案,确实是说不过去。
李春芳也点头:“陈公公所言乃是人之常情,所言甚是。”别说世子是天子唯一的亲孙子,就算是普通百姓家的老翁,自己的孙儿被外人欺负,也不会袖手旁观。
周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道:“李阁老此言差矣,”
李春芳先是被袁炜来一句此言差矣,现在周楠也这么来一句,心中微微恼怒:“周大人有话说?”
陈洪知道周楠这人狡计百出,又最能揣摩天子心思,他一张口,鬼知道会吐出什么莲话来,呵斥道:“周楠,相公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方才陛下说了,周楠乃是此案的当时人之一,自然要做人证,怎么就不能说话了?”周楠不理睬他,对李春芳道:“李阁老此言差矣,且听我一言。”
李春芳很生气:“你说。”
周楠淡淡笑道:“方才阁老说陈公公言之有理,敢问理在何处?王府世子可不是太孙,空明刺杀一位亲王府的世子,算是谋逆吗?或者说,陈公公和李阁老的心目中已经将裕王当做储君了,其心可诛啊!”
李春芳顿时面色大变。
陈洪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尖叫一声:“好个贼子,你你你,你血口喷人。”
第四百五十章 舌战
周楠这一句已经是很露骨了。
你陈洪这么急着跳出来为裕王站台,要将这件案子做成钦案,是不是已经投到王府麾下,为其马前卒啊?
你是谁,你是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这官职是皇帝给你的还是王爷给你的?
你这么急要扳徐阶究竟想干什么?
这可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没错,裕王是嘉靖皇位的继承人,可并不是储君。
就算是又如何,随时都可以换人。
没错,裕王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可在权力面前,所谓的父子亲情、手足之义又算得了什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在历史上,被儿子害死的君王实在太多了。有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有被幽禁到死的唐高祖李渊,有被亲子弑杀的后梁太祖朱温……实在是太多了。权力,特别是绝对的权力那是要泯灭人性的。
明朝宫廷内斗的厉害,建文帝削藩,成祖奉天靖难。成祖的儿子朱高煦反,宁王寰壕之乱,武宗正德皇帝死得不明白不白。英宗皇帝和景泰天子你方唱罢我登场,每一次都伴随着所谓的骨肉亲情的大残杀。
殷鉴不远,作为明朝权谋手腕排名前三的嘉靖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在中国古代,不管你从事任何职业,都有退休的那一天。唯独做皇帝不可能退,一退就是莫测之。那是因为总有人想要取代你的位置,你只能咬牙坚持,将潜在的敌人打倒。或者被人打倒,只有死亡才能让你得到最后的解脱。
这就是君王权力的游戏规则。
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逆鳞,谁触谁死。
别看做皇帝乃是天下第一人,其实也没多大意思。如果将周楠选,做个阁老、部堂、督抚什么的,只要你一心享受,又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其实爽得很。
不等陈洪继续说下去,周楠一声大喝:“回话!”
四面都响起了回音。
陈洪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对嘉靖道:“老爷,奴婢冤枉,奴婢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这一回话,他才自知失言。不但显得心虚,还好象是被周楠审问一般。
堂堂厂督竟然被小小一个周楠厉声呵斥,他今天可谓是颜面丧尽。
他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目光凶狠地看着周楠,心中气愤地想:早知道这厮如此可恶,那日就不该将刑部的周秀才的杀人案的卷宗交给他,直接弄死干净。如此,怎么会有今日之耻?
一时间,再没有人说话,内书堂中一片静默。
黄锦:“天子驾前,都不要胡搅蛮缠,周楠这话,过了。”
突然,嘉靖开口了:“矫枉必须过正,刚才咱们不是在讨论论迹还是论心这事吗,大家继续。论心,心在何处?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心隔肚皮,又如何看得清楚?一个人想什么不重要,关键是看他说什么做什么?这些年来,朕知道你们一直想要朕立太子,也是,这对你们有好处啊!从龙之臣,藩邸旧人。到时候,这老祖宗留下的金銮殿,你们也有份儿,各人都能分去几片瓦,几块砖。”
陈洪面上顿时失去了血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一跪,黄锦李春芳等人也跪了下去。
袁炜在跪下去的同时,给了周楠一个赞赏的眼色,心中暗道:“周楠这人虽然口才不是那种叫人惊叹之人,说起话来也不讲究,有的时候甚至不体面。可每次说话都能抓到最要害的地方,这本事就厉害了,徐阶这个门人果然了得。难道,这就是周楠在教学时所说的透过现象看本质,抓住主要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