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395节
没有五官的恐怖面容上浮现出一条漆黑裂口,传出的却是一道苍老的低沉男声。
“原来这就是你渴望的东西?你这头黄粱鬼还真是没有出息啊。”
陈乞生如临大敌,以剑杵地,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原来还真他妈的是个凶卦”
邹四九苦笑道:“牛鼻子,看来咱爷俩今天要栽在这里了。”
陈乞生头也不回:“你们阴阳序有没有类似兵解的手段?”
邹四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浮现惨淡笑容,嘴上却笑道:“当然有了。”
“那你先走。”
“你先走。邹爷我得看看这个坏了我好事的龟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那就都别走了。道爷我也不怎么想放过他!”
陈乞生重重吐了一口气,颤抖的剑尖一寸寸抬高。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在官衙门外响起。
只剩一条独臂和半张面孔的老人缓缓跨过高高的门槛,和呆愣原地的陈乞生擦肩而过。
“原来你真的没死啊.。”
低沉的话音中带着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绪,丰臣远疆怔怔看着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
“德川宏志。”
此刻发愣的陈乞生猛然回神,一把抓起在地上挤眉弄眼的邹四九,头也不回的夺门狂奔。
第468章 新仇旧怨一并了结
“又见面了啊,丰臣!”
“是啊,又见面了。”
丰臣远疆的话音很轻,憋涨在心头的郁气让他第一次感觉说话是如此的困难。
尽管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当自己真正亲眼看到这一幕,重新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丰臣远疆依旧感到到荒谬和苦涩。
丰臣远疆满是自嘲的笑了一声,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德川宏志浑身寒意直冒,暗自小心戒备。
以他对丰臣远疆的了解,接下来自己恐怕要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不死不休。
可出乎德川宏志的意料,眼前的老友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甚至连一声愤怒的质问都没有,只是双手按着膝盖,静静跪坐在官衙大堂之外。
他,变了。
德川宏志脑海中蓦然跳出这样一个念头,紧绷的心神稍稍松缓。
看来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对方的想法。不管是在哪一方面,至少现在看来丰臣远疆对自己的恨意并不算太强烈。
或许只要自己能够给出一個他想要的答案,就能重新取回这个曾经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
而答案这种东西,这对于自己来说再简单不过。
德川宏志略显笨拙的操控着身下的雕版符篆,故意让自己的如今身体狼狈跌落在椅子之中,左右晃荡,差点掉落在地上。
他睁开两条不能称之为‘眼睛’的缝隙,却在就要开口的瞬间,没来由感觉眼前的情境莫名的熟悉,但又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跪坐在地的丰臣远疆先一步开了口。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视你为师,无论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都始终没有动摇过对你的忠诚,以你马首是瞻。在得知锦衣卫向你动手的时候,我一度因为自己营救迟缓而无法原谅自己。”
“这件事你不必自责,苏策已经起了杀心,我注定难逃一死。如果你当时贸然出手,也不过再搭上一条命罢了”
丰臣远疆对德川宏志的劝慰置若罔闻,依旧平静说道:“当锦衣卫宣布是以鸿鹄叛逆的名义将你剿灭的时候,我依旧坚信伱是被人陷害,被明智晴秀那个女人出卖。所以我毫不犹豫选择再做了一次曾经自己最为厌恶的决定。”
“你”
“我又一次向明人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亲手奉上了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三川重工,只为求得一个能够替你报仇的机会。”
丰臣远疆话音陡沉,五官狰狞扭曲,愤怒的目光中混杂着无法释怀的悲戚。
“德川宏志,你为什么没有真的死去?”
“因为我还不能死。”
德川宏志回答的毫不犹豫:“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我们未竟的大业就这样夭折在两个叛徒的手中。”
“可这两个叛徒是你亲手扶持起来的!”
德川宏志想要装作痛苦的闭上眼睛,却突然想起自己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通过表情传达出这样的情绪,只能用无奈的语气说道:“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以后我会一五一十的慢慢告诉你。”
“就在今天,就在现在!”
丰臣远疆神色坚定,态度十分强硬。
“无论是那些道序也好,锦衣卫也罢,今天没有人敢靠近这里,我和你有足够的时间。”
虽然德川宏志不知道他从何处而来的底气,但显然自己如果想要过了眼下这一关,就必须解开丰臣远疆心中的一些疑惑。
“明智晴秀的本体是一头黄粱鬼,这点你应该早已经知道了。但她其实并不是荒世烈自己订制培养而来,那样的黄粱鬼也不可能有能力夺舍真正的‘明智晴秀’,在无声无息之中取而代之。”
德川宏志加重语气:“她是有人特意送给荒世烈的礼物,或者说是一个实验品。”
“是谁?”
“不知道,我是知道他是自东皇宫中的一位阴阳序的大人物。”
丰臣远疆没有纠结这位所谓‘大人物’的身份,而是直接问道:“既然你知道对方别有用心,为什么不尽早处理了那头黄粱鬼,反而放任她迷惑荒世烈,甚至掌控了整个明智家族?”
德川宏志显然很不喜欢这样刨根究底的追问,特别是发问之人还是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追随者。
“明智家族本就是阴阳序中人,这是别人序列内部的事情,我们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而且如果我们掺和其中,那下一个被夺舍的可能就是你和我!”
他的吐字故意咬的很重,暗示丰臣远疆其中的危险性。
“还有一点你没有说。”
丰臣远疆缓缓道:“荒世烈是黄天门精心培育,用来治愈自己伤势的药材,迟早有一天会被摘去五脏六腑。这样一个无法摆脱宿命让他的心智变得畸形扭曲、嗜血亡命。”
“而这头黄粱鬼的出现,恰好能够他感情的寄托,等同于给荒世烈这头野性难驯的怒兽套上了一个项圈,从此有了一个可以轻易拿捏的致命弱点,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一针见血,鞭辟入里。
德川宏志不置可否,讪笑道:“丰臣,你真的变了。”
“变了吗?”
丰臣远疆摇了摇头,继续发问:“那鸿鹄镰仓?”
“一个空壳,由除你之外的三家轮流控制。负责处理一些小麻烦,同时用来转移锦衣卫和宣慰司的注意力。”
德川宏志顿了顿,补充道:“这件事没有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你的性格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这么说高天原也是一个空壳了?或者说只是你用来交易的筹码?”
丰臣远疆话音中听不出喜怒。
“高天原是真的,但不是用来遮蔽帝国的视线,而是引爆道序和儒序之间的矛盾,从而搅乱整个倭区的局势。只有乱起来,我们才能有机会!”
“机会?”
丰臣远疆自嘲一笑,没有了昔日蒙蔽心智的狂热,此刻的他将一切的看得无比清晰,同样也无比绝望。
“我们不过是别人弹指间便能碾死的蚂蚁,就算这两头虎豹厮杀到奄奄一息,我们依旧连他们流出的鲜血江河都跨不过,又哪来的资格去撕咬血肉?”
“我们虽然是蚂蚁,但我们有绝对的数量优势,这才是倭区最大的价值所在。无论最终谁胜谁负,倭区都会彻底摆脱儒序一家的控制。到最后,他们终究是需要通过我们来控制倭区数以百万计的人口,那样我们也能有斡旋的空间和余地!”
“那只是傀儡。”
“那也是复兴!起码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不再是新东林手中可以随意宰割的猪狗!”
和丰臣远疆的平静不同,德川宏志的话音中充满着炽热的昂扬。
“如果事情发展的顺利,接下来我会安排你们转换序列,加入他们其中某一方,从内部一点点培植我们自己的力量。”
德川宏志兴奋道:“在帝国庞大的疆域之中,倭区毕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一小块。现在虽然看似是风暴聚集的焦点,但这样短暂的关注迟早会褪去。等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更重要的地方,我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发展壮大。等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出现,我们便能顺势揭竿而起,实现倭国真正的复兴!”
“可新政的实行,会让倭人慢慢忘却自己的根。等到你口中的转折点出现的那天,我们还是我们吗?”
丰臣远疆痛苦道:“你曾经说过,我们选择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用生命去开拓,用尸体去铺道。这些我从不畏惧,哪怕是让我再跪在明人的脚下,我也能忍受。可当他们已经彻底忘记了倭国,我们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新政损失的只是一部分卑贱的愚民,要不了几代人的更替,我们就能带领着他们重新找回自己”
德川宏志的话音突然陷入一阵扭曲和颤动,紧接着戛然而止。
那张诡异面容上的裂隙还在不断开合,传出的却是明智晴秀急切焦躁的声音:“丰臣远疆,他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想要彻底吞噬我!德川宏志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他现在依旧在捭阖你!快动手,这是唯一能够杀死他,为自己报仇的机会!”
“黄粱鬼,你是想借丰臣的手重新抢回主导权吧?你到底不是人,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信任,我和丰臣数十年风雨同路,你觉得他会相信你吗?”
下方的‘嘴’反唇相讥:“信任?他只是你眼中的工具罢了,一条忠贞不二的狗,你什么时候给过他信任?”
上方的‘嘴’义正言辞:“隐瞒不是欺骗,而是另一形式的绝对信任。我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低估了你的野心,才会让事态的发展糜烂到今天这一步!”
争锋相对的对话在同一个躯体内展开,而作为对话焦点的丰臣远疆却始终无动于衷。
唯一的变化,是他的脊背再不能像往日那样挺拔,而是像一位迟暮的老人那样弯曲佝偻着。
“丰臣远疆,你别忘记了,他是纵横序的人.”
尖锐的女声嘶吼着喊出最后一句话,便再次消失无踪。
如同在看不见的权限争夺中,德川宏志再次占据了上风,重新拿回了这具躯体的掌控权。
“他们不是卑贱的愚民。”老丰臣语气平静而执着。
“是也好,不是也罢,我无意与你争辩。但你要明白,这条路注定就是白骨累累,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都只是个数字,这样的结局我们根本改变不了!”
或许是因为权限的夺取已经进入尾声,德川宏志对于丰臣远疆的忌惮也随之消退,话语不复之前的柔和,变得强硬起来。
“你有想过他们愿意吗?”
“那当初倭国覆灭的时候,他们难道就愿意?”
德川宏志的话音越发不耐烦:“我们之所以能够成为从序者,而他们不能,就是基因注定了我们要为他们选择如何生存,这是我们的责任!这一点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透?”
丰臣远疆静静地跪坐在那里,以沉默回应。
德川宏志被他的沉默激得更加恼怒:“你想知道真相,现在我已经把所有的真相全部告诉了你。你要是信,今后我们依旧风雨同舟。你要是觉得那头疯癫的黄粱鬼说的对,认为我现在依旧在捭阖你,那你大可以就动手!”
“不屈的朝日终会撕破黑暗,荒芜的世界终会迎来春天!丰臣远疆,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们曾经的许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