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464节
阴谋的内容不用多说,自然是李钧已经和中院内部的明鬼叛徒们达成了合作。
当荣麓明白这一点,邹四九预先规划的忠奸戏码自然也不用再演了。因为荣麓肯定不会再选择坐山观虎斗,而是会和儒序一起围杀李钧。
除了这突如其来的遭遇之外,邹四九此刻回溯整个过程,也发现了两方演员都有不少露出破绽的地方。
首先是身为兼爱所实际负责人的荣麓在将任务交给自己后,还要亲自下场跟踪王旗,这件事本身就是前后矛盾。
其中的缘由可能是荣麓操之过急,也有可能是想再来一次打草惊蛇。但不管原因如何,荣麓知道王旗的真实身份,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且邹四九自己也感觉在郑继之的事情上,自己有些用力过猛了。
秦戈是什么身份?兼爱所重案部一个小小的科室主官罢了,而且还不是靠自己的实力上位。
这种人怎么可能有能力把人安插到郑继之的身边?又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大局,跟韩骧这种实力派争的脸红脖子粗?
“这半折子戏,算你赢了。不过可惜,有一点你却想错了。我们不是戏子,是匪!来金陵不是演戏,是杀人!之所以陪你们演,是为了更方便高效的宰你们,而不是不敢和你们正面放对,懂不懂?不然你以为邹爷我乐意在你面前伏低做小,陪你演一出奸臣忠臣的老掉牙戏份?”
邹四九笑道:“既然你不想配合我们唱文戏,那就直接上武戏吧,这样也好,大家都落得干净利落,也算爽快!”
“老邹你干什么呢?你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难道还懂超度?”
李钧疑惑的声音从身后飘来,邹四九闻言没好气道:“这是仪式感,仪式感你懂不懂?就准你跟别人肌肉撞肌肉,擦出火花。就不准我英雄惜英雄,升华感情?”
邹四九翻了个白眼,双手撑着膝盖刚站起身,就看见马王爷搀扶着一具破损十分严重的墨甲走了过来。
这具墨甲名为东狩,而他的甲主,正是伏击刚起就被马王爷一枪爆头的韩骧。
至于荣麓到死都没想明白的,自己为什么会暴露行踪的原因,也就在此。
中院内部墨序和明鬼的互相渗透到了哪种地步,由此可见一斑。
“谢谢马爷。”
东狩向着马王爷道了声谢,挣脱搀扶,脚步蹒跚走了李钧的面前,将一个方块形状的投影设备递了过来。
“鳌虎大哥吩咐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
“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东狩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裸露在外的核心却突然毫无征兆的黯淡下去,躯体瞬间支解垮塌。
异变来的十分突然,李钧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只抓一手布满裂痕的甲片。
哗啦。
满地零件铺洒开来,看不出哪里还有半点甲胄的形状。
“这群畜生!”
尽管心里早已经知道了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马王爷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怒声骂道。
东狩并不是马王爷这种能够不受甲主和明鬼之前的契约约束的神器,韩骧的死亡同样会剥夺他的生命。
可如果此时率先死亡的是他,韩骧却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充其量不过是受点轻伤。
如此条件苛刻不公的契约,在整个墨序五院之中,也唯有中院一家是这样。
李钧默然不语,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却将手中的投影设备扔给从头到尾没有多少存在感的顾玺,自己脱下外袍摊在地上,蹲下身去收拢冬狩散落一地的墨甲碎片。
“打开看看。”
邹四九看着满脸茫然失措的顾玺,语气淡漠提醒道。
顾玺闻言连忙打开设备,投射而出的画面赫然正是韩骧等人进入郑继之秘密宴场的场景。
画面中除了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外,站着的只有中院兼爱所的人。
“这是.”
顾玺咽了咽口水,满脸骇然的看向邹四九。
“把这个东西拿给刘途,他应该有办法能将这群户部官员的死栽到刘仙州的身上。毕竟这种行为对于儒序来说,也算是吃里扒外了。告诉他,阎老板希望接下来能够看到中院的人焦头烂额了。”
“我明白了。”顾玺连连点头。
“这儿没你什么事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邹四九言简意赅吩咐完事情后,也和另外两道身影一样,蹲在地上徒手去捡那滚了一地的零件。
抱着投影设备走出不远的顾玺突然心血来潮,停下脚步回望身后。
破烂不堪的山道,枪炮轰击出的巨大深坑,跟车驾残骸烧融在一起的械体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手。
周遭的一切分明就是一处血腥残忍的伏杀战场,可始作俑者的三人却半点没有解决心腹之患的喜悦,反而神情肃穆,小心翼翼的收敛着这具对他们而言就是陌生人的墨甲尸骨。
甚至连那些滚落进地面缝隙之中的细小构件,也被他们仔仔细细的拣出收好。
明明该是事了拂身去,可挥刀杀生之人此刻却偏偏在做着敛骸的善举。
如果是从旁人口中听闻这副场景,顾玺必然会嗤之以鼻,甚至嘲笑对方不过是假慈悲、真虚伪,惺惺作态。
但此刻亲眼所见,顾玺却没来由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这一幕比起刚才狂暴蛮狠的杀戮场景,更让顾玺感觉到刻骨铭心。
“对了,刘途有没有说过他弟弟什么时候返回金陵?”
正在用衣角为一块甲片擦着烧灼灰痕的李钧突然抬头看向顾玺,平静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三天之后。”
顾玺猛然回神,愣愣说道。
第526章 父与子,兄与弟
和刘途预料的时间半天不差。
嘉启十二年六月的最后一天,刘典出现在位于帝国旧皇宫外太平街的刘氏宅楼。
当轿梯内的古铜色指针滑指向数字‘捌’,朱漆镶嵌金纽的梯门朝着左右滑开。
满身风尘的刘典迈着沉重的脚步从中走出,迎面撞入眼中的却是一副秀美的山水画卷。
山丘草甸,清河篷船,横架两岸的石桥,拔节孕穗的水稻弯腰垂首,纵横交错的阡陌田垄上开着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东南西北四方有参天巨树拔天接地,撑着这一片被搬入楼中的天地。
而在天地的最中央,一座青砖灰瓦的古朴三进庭院坐落在此。
放眼望去,眼前的一草一木在外界都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可放在这层楼宇之中就成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奢华。
平地起惊雷,这才是老帝国‘两京一十三省’内一等门阀该有的调性和底蕴。
可此刻在刘典的眼中,入眼的山川草木却都挂着一层黏腻的血色,食人的猛兽在林间探首,嗜血的妖魔在山巅磨刀,一道道充满恶意的目光暗藏角落,觊觎着他这一身的血肉。
“少爷您回来了?!”
“滚开。”
心情不好的刘典一脚踹开跪地迎接的仆从,匆匆前行。
等他走进那间庭院,已经满脚泥土,鞋袜湿透。
‘秋刀解冬显墨骨,春笔蘸夏点文心。’
刘典凝凝视着这对悬挂书房外的楹联,缓缓深吸一口气,直到感觉内心的烦躁都被压制下去,这才抬手轻轻叩响了父亲刘谨勋的书房门。
“进来吧。”
一道平和的声音传了出来。
得到准许的刘典原地跺了跺脚,震开鞋履上的泥点,方才推门而入。
房间内,三面墙壁全是接顶的实木书架,每一层都堆满各种线装古籍,甚至连地面上都堆放着一本本厚厚的大部头,杂乱不堪,进门的刘典甚至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而自己的父亲刘谨勋躺在一把被书海环绕的躺椅上,仰着脸望着屋顶上的横梁,像是出神地想着什么。
刘典站姿局促,脚后跟就贴着门槛,轻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一句枯燥简单的对话之后,父子几乎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坐下吧。”
刘谨勋抬起右手点了点椅子旁一叠书籍堆起的‘书墩’,刘典闻言连忙撩起前襟,小心翼翼抬脚准备跨过横在脚前的障碍,可好巧不巧,这时候竟有一滴泥水从鞋底滑落,悄然打在封皮之上。
本该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刘典脸上的表情却蓦然僵硬,跨开步伐的身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来到外面去走了一趟回来,还是没能去掉你这一身的浮躁。如果你每一步都走得稳走得慢,又怎么会沾泥带水?算了,你这次也算情有可原,过来吧。”
刘典抿着嘴唇不敢应声,分外小心地坐到刘谨勋的手边。
“跟为父说说吧,现在倭区是个什么样子?”
刘谨勋眼睛依旧望着屋顶,轻声问道。
“新政蔚然成风,百姓安居乐业”
刘典脱口而出,可才刚说了两句就被自己的父亲打断。
“你我父子二人难得有独处的机会,我想听你说些心里话。”
“是。”
刘典定了定神,这才缓缓说道:“在江户城祸乱后,倭区锦衣卫再不成建制,其中愿意改换门庭的锦衣卫要么被编入了当地的戍卫之中,要么被调遣回各门阀的基本盘,所有的武力都被掌握在了各城的宣慰使衙门的手中。为了让手下这些袍泽有个妥善的退路,苏策这位倭区锦衣卫千户也算是费尽心机了。如果那天被骗进倭区的佛道两家的序三中有一人逃脱,儿子认为,这一次恐怕都不会有任何一名倭区锦衣卫能够幸存。”
刘谨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继续说。”
“如今过百万倭寇青壮年劳力已经拆解送往帝国本土各大行省。最多五年,这群人会在各种工厂作坊中死的死,残的残,最后活下来的人也不会再承认自己倭寇的身份。缺失了这一层中坚力量,倭寇的脊梁骨已经被抽调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青嫩秧苗,也全被栽进了夫子庙的田地中,长成以后也是儒序的稻,结着儒教的穗。”
刘典平静说道:“而那群不服从治理,想要拼死反抗的老人们,也算是求仁得仁。不过儿子没有让他们入土为安,而是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这样我没有了碍眼的坟碑,他们的子孙也少了祭奠的麻烦,大家各取所需。应该要不了多久,等我们走完这三步,‘倭寇’这个词语只能在史书中看到了。”
刘谨勋指尖敲着摇椅扶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举措应该是那个叫杨白泽的后生率先提出来的吧?他是裴行俭的学生?”
“是的,父亲。”刘典老老实实回答道。
“果然和他的老师是一個模子里印出来的,做事狠辣有余,可惜气魄不足。”
刘谨勋评价道:“他的这些举措虽然见效快,但这十年内不知道有多少倭寇会因此加入叛军与朝廷为敌。若不是这一次他们师徒二人的性格作风恰好是首辅大人所需要的,否则这个杨白泽恐怕连进入倭区的资格都不会有。”
刘谨勋笑了笑:“可怜裴行俭那头倔驴这时候可能还没回过神来,依旧在他的重庆府衙里沾沾自喜吧。”
“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在首辅大人的预料之中?”刘典惊讶道。
“六艺‘数’极,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想象之外。”
若是放在以往,以刘典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刘谨勋根本不会在张峰岳的身上多做评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