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607节
今天这场问对,张峰岳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给他答案。
他只不过是通过这种方法,把一些事情告诉自己。
李钧嘴唇翕动,片刻后却摇头道:“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老夫本以为,你还会问我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这么看来在这个问题上,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张峰岳哈哈一笑:“既然你没有问题了,那老夫也不多占你便宜,最后一问。”
“请说,我听着。不过先说好,要又是什么艰深的问题,那我可答不上来。”
李钧虚着眼睛,望着远端天际之下起伏的山峦。
“这个问题难与不难,在你,不在我。”
张峰岳站起身来,踱步走到那断壁前,
“李钧,你觉得做人好,还是做神好?”
张峰岳语速缓慢,每一个字眼透着难言的沧桑意味。
是发问,同时也像是在自问。
李钧收回目光,落在那道干瘪单薄的背影上,嘴角缓缓咧开一丝笑容。
“当然是做神好了”
“原来如此,老夫知道了。”
虽然张峰岳话音平淡至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但在李钧的视线中,还是明显察觉到来人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掌有一瞬的弯曲。
“不过啊,我觉得做人其实也还不错。”李钧口中话锋突然一转。
张峰岳微微侧身,眼中冷光扫来。
“李钧,你在耍老夫?”
“我可不敢。”
李钧摆手笑道:“实在是这种问题太过于没头没脑了,无论选左还是选右,前面都像是万丈悬崖,感觉说错一个字,今天都有可能躺在这里,所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是觉得老夫在算计你?”
“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是我被坑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不得不防啊。”
张峰岳冷声问道:“照这么说,这个问题你是不打算回答了?”
“答,谁说不答?张大人你今天亲自现身为我解惑,这份面子,我得接住了。所以这个问题我肯定要回答,但不是做这种选择。”
张峰岳微微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个从街头摸爬滚打起来的俗人,像‘人神’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问题,我实在不明白。”
李钧笑道:“我遇见了心爱之人会欣喜,遇见了不平之事会愤怒,遇见了亲人逝去会悲哀,遇见了故旧重逢会欢乐。我想问问张大人,你口中的神,它会吗?”
张峰岳反问:“有了喜怒哀乐,还能算是神?”
“既然不算,那这劳什子的神还有什么意思?”
李钧昂着头,翘着腿,“我啊,背了一身洗不干净的血腥气和还不完的人情债,这辈子能把人当明白就算不错了。”
“这就是你的方式?”张峰岳回头笑问道。
“所以人和神的好与坏不是重点,关键要看我愿不愿意做这个神!”
李钧掷地有声:“我不愿,神不如人。我愿意,我就是神。”
“不愧是混武序的人,好硬的骨头,好大的气性!”
张峰岳略带调侃的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不用说。”
李钧眉头一挑,毫不犹豫道:“只能看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好!”
张峰岳放声大笑,脸上竟生出一抹罕见的豪气。
“没有好与坏,只有愿与不愿,有你这句话,今天这一面就算没白见。”
张峰岳转身面对李钧,眼中的笑意徐徐敛去。
“李钧,其实不管老夫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对也好,错也罢,都没有想拉你下水的想法。你在江湖,那就顾好你的恩怨情仇。老夫在庙堂,那拯救天下苍生,自然该老夫一肩挑起。”
张峰岳轻声道:“老夫今天之所以来见你,是存了一份私心。”
李钧闻言,跟着站起身来,一脸郑重看着眼前的老人。
“嗣源走的路跟我不一样,他未来能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但可以预见,他会走得很难。因为他是我张峰岳的儿子。”
李钧沉默不语,静静听着。
“如果你觉得今天老夫说的话对你有用,勉强能算得上一份人情的话。那当某天嗣源有需要的时候,老夫希望你能把这份人情还给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钧拱手抱拳:“这份人情我一定还给他。”
“是啊,可怜天下啊”
张峰岳徐徐转身,垂眸看向皇城之下的城市。
突然之间,原本死寂的城市突然亮起星点火光,似终于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袅袅炊烟从窗户中飞出,升空凝聚,即便是在这直入云霄的殿堂上,依旧能够闻到那股浓烈的烟火气息。
“钧哥.”
“李钧.”
“老师”
“叔叔.”
此刻,李钧的耳边似有一声声呼唤在不断响起。
这些声音中有男有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却都在随着那跃动的火光变得越来越清晰,消融着满城的冰雪。
“看来你的亲朋故旧们都已经等不及了,那老夫就不多留你了。”
张峰岳笑道:“如果有天我有机会走出庙堂,一定要来你口中的江湖看看。”
“还是别了,张首辅你老人家还是给我们这些小人物留一点喘息的余地吧。”
李钧浑身像是燃烧着无形的火焰,将周围的空间烧灼扭曲,身影在火光中快速变淡。
“小子,既然你的江湖不待见老夫,那就算了,不过有件事,你得答应老夫。”
张峰岳朗声道:“昔日在倭区,苏雄主曾为你定下了独行序四的薪主之名,老夫今日也想效仿他,做一次这名留青史之事!”
此刻正在从这座幻境脱离的李钧,感官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朦胧之间,他看见张峰岳背对自己,负手而立,直面满城渐燃的大火和声声呼唤。
隐隐约约,李钧听到了一个苍老豪迈的声音。
“独行武三,当名革君!”
轰!
随着墨骑鲸将装载在自己身体内的最后一颗炮弹落地,弥漫半空的厚重硝烟就被一根根蹿升而起的血肉触须所撕碎。
触须来势凶恶,末端滋生出锋利尖锐的白色骨质,如同贯射的长枪。
为了轰炸稷场,墨骑鲸维持着体型庞大的鲲形,此刻在空中完全就是一个活靶子。但眼下想要转换成擅长速度的鹏形,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就在墨骑鲸即将被触须洞穿之时,一道湛蓝剑光及时赶来。
噗呲!
数十根触须被凌空斩断,腥臭的血水如雨飘落。
陈乞生凝重的目光落向身下,此刻的新安城弥漫着一股极重的焦臭味道,鲜血蒸发的红雾几乎将整个城市染成一片血红。
滚沸的火焰失去了补充,在血肉田亩前赴后继的扑打下快速熄灭,一头头形貌狰狞的农兽再次从田亩裂开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一番猛烈的轰炸,掏光了墨骑鲸的存货,却似乎根本没有对这座稷场造成任何影响。
“难道还是没有办法?”
陈乞生脸色铁青,皱紧了眉头。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却惊见稷场之中突起异变。
血肉田亩如同沸水般鼓噪起伏,刚刚生出的农兽同时发出不安的低吼,齐刷刷转头望向稷场的中央。
那些被斩断的触须疯狂摆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调转方向,竟一根接着一根狠狠贯入同一个地方。
碎肉纷飞,鲜血飙射。
整个稷场宛如自残一般的疯狂举动,似乎想要阻挡某个正在从内向外突破的敌人。
“钧哥?!”
陈乞生双眸猛然一亮,握剑的手背青筋跳起,身后凝聚的真气法相散开成一众真武英灵,拱卫四周。
可就在他准备动手之时,一道黑红色的雷霆猛然从血肉田亩中冲出,贯穿天地。
轰!
刹那间,整座稷场如同定格般齐齐一顿。下一刻,一股暴烈的冲击以炸出雷霆的窟窿为起点,席卷方圆数十丈。
无论是覆盖坚硬骨甲的触须,还是复原能力极强的血肉田亩,瞬间便被冲击切成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碎肉,向四面抛散开来。
一股滔天的凶戾像是瀚海一般汹涌而至,在黑红雷光消弭的地方,多出了一道人影。
李钧满头黑发在狂风中摆动,赤裸的上身布满腐蚀的伤痕,整个人站在那里如渊似海,带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即便是陈乞生,竟也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爷,你先睡一觉。等宰完了这群畜生,我再送你去东部分院。”
李钧低头看着掌心中一把形如断剑的墨甲核心,轻声自语。
断剑轻颤,似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