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第115节

　　而接下来，便是清点这次打捞任务的损失与收益。

　　收益暂且不提，这一次任务未归还的成员，共有两人。

　　狼毒部队的副队长乌头-23，以及……那个叫做忒修斯的家伙。

　　叶谦看着台下那些缓缓打开的深潜子仓，环抱着双臂，抿嘴没有说话。

　　接着，他惊奇地发现，在那些因为麻醉药物，应该半天都动弹不得的深渊漫游者中，有一个人挣扎着站了起来。

　　叶谦记得那人的名字好像叫做黑隼-136。

　　狂飙的肾上腺素，在黑隼-136的血管里对抗着深潜子仓的麻醉药物。他就像打摆子一样，手脚颤抖地从冷却液里爬了出来。

　　只是，他还没有走出几步远，便被依旧联接在自己身上的管线给绊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水印。

　　一片长长的阴影投下，黑隼-136抬起了头。

　　第三深潜仓的主管，叶谦此刻正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先前在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声音冷得仿佛能冻死企鹅。

　　“他们究竟怎么了？”

　　叶谦说着，铁青着脸指向了一旁。

　　黑隼-136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唯二两台没有打开的深潜子仓。一台大小比普通型号要大了一圈，不用说里面躺着的是那个三米高的乌头-23；至于另外一台……他记得里面躺着的是忒修斯。

　　那台深潜子仓上，常亮着扎眼的红灯，看上去与先前沾染在自己陶钢爪刃上的无辜者之血，是同一个颜色。

　　主动切断掉了自己的视觉不再去看，136嘴唇颤抖表情痛苦地摇头没有说话。

　　下一个瞬间，他被人给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与此同时，自己的视觉也被强制上线。

　　“摇头是什么意思？我在问你话呢，你这个残次品。”

　　叶谦像提起小鸡仔一样将黑隼-136提起来，他语气中饱含着杀意地说道。

　　“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我杀了他……”

　　136用近乎只是蠕动嘴唇一般的声音回答道。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根本听不见！”

　　叶谦恼怒吼道。

　　“是我杀了他，我杀了忒修斯！听明白了吗，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一个无辜者！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伴！”

　　黑隼-136猛地抬起头，他冲着叶谦大声吼道。

　　此刻的他很想哭出来，然而被替换成人造产物的金属眼睛，却是剥夺了他哭泣的权力。

　　短暂而激烈地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以后，黑隼-136又再一次将头垂了下去。

　　“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他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不断地喃喃道。

　　莫名其妙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叶谦愣了一下，随即他将这个看上去宛若废人的家伙往地上一扔。

　　“忒修斯是你杀的？那乌头-23呢？”

　　抹了抹自己的脸，叶谦问道。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个家伙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除了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之外，仿佛失去了对于外界的一切反应。

　　这是心智指数遭受到了损伤？

　　叶谦不由嘀咕。

　　看样子，假如想让他继续开口的话，就必须用上一些特别手段了。

　　也不知道，在刻耳柏洛斯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的情况下，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以为你自己……”

　　叶谦给自己换上一副嘲讽的表情，然而在他把话给说完整之前，一旁的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忒修斯杀死了乌头-23，他在上一次深潜打捞的时候，自愿成为了某个恶意程序的骏马，以此换取了足够强大的力量。”

　　说话的是刚刚从深潜子仓里爬出来的千夏樱，此刻她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有什么想问的都问我吧，先前是他动的手，就不要继续为难他了。”

　　…………

　　撑杆带起的哗哗水声，在轻轻地回响着，他感觉自己此刻身处在一艘正在匀速行进的小舟上。

　　作为一名认知科学学者，至少在一百年前，江舟敢说自己是全世界最懂人类意识运行机制的那几个人之一。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成为雅努斯项目的总负责人，完成人类意识上传这一壮举。

　　而对于意识的运行机制了解得越多，他便越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那种形而上的灵魂存在。

　　也因此，那些基于“灵魂”的概念延伸，他同样一概不信。

　　就比如——地狱、天堂、阴曹地府、轮回转生、前世、今生等概念。

　　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那将是一场永恒的无梦睡眠，没有那种诗意的浪漫概念在里面。

　　所以，当江舟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了一叶孤舟上。而这叶孤舟的摆渡人，是一个身材岣嵝，衣衫褴褛，长相龌龊丑陋，眼睛里喷着火焰的老头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死后来到了地狱。

　　而是，眼前这个装模做样的家伙，又是由哪个恶意程序在COSPLAY神话里的角色。

　　“卡戎？”

　　江舟开口问道。

　　对方的这幅样子，很明显就是希腊神话中，厄瑞玻斯与倪克斯之子，负责将亡者送过冥河彼岸的摆渡人，卡戎的形象。

　　那个老头只是瞥了他一眼，眼睛里“噼啪”炸出来几朵火星来。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撑着手中的长杆，推动着这一叶小舟前行。

　　“为什么……我还活着？”

　　江舟继续道。

　　我思故我在，既然还能思考，那么他便必然还活着。

　　按照从廖漆那边同步的感知，在先前的替身程序被摧毁以后，大约间隔了二十多分钟，自己才出现在了这里。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那个老头只是嗤笑般地“呵”了一声，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汝不止有一具替身程序。”

　　一个熟悉的空灵声音回响在了江舟的耳边，回答了他的问题。

　　躺在了潮湿木板上的他，此刻完全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但在费尽了力气偏过头以后，他看到了那个白袍赤足，皮肤如牛乳一般苍白的女神坐在了船尾。

　　冥月女神赫卡忒，此刻她摩挲着镶嵌在船尾的骷髅头，眼神越过了冥河上迷雾看向了远方。

　　“您的意思是……”

　　江舟……直到现在，江舟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不对劲。

　　此刻他所发出的，是廖漆的声音。

　　而冥月女神只是看着他，继续道：

　　“只要汝还留在这一边，汝那保存在物理层下界的终端，便不会被冥河之水所湮灭。”

第119章 NO.0076：穿越冥河

　　替身程序（Another程序）是一款由雅努斯项目总负责人江舟自主研发，供用户上传的数字人格与外界进行交流的互动程序。

　　在经过了一百年间，无数次的升级迭代以后，在如今的这个时代，替身程序已经变成了能够让人类进入数据之海的最好用工具。

　　扫描身体，生成用户生物脑所能够完美驱动的替身进入网络世界。让那个原本抽象的网络世界，变成绝大多数人能够理解，可以交互的状态——这便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人类，对于这片早已超脱人类想象的互联网，最行之有效的探索方法。

　　但是，这么做便有着一个巨大的风险——在替身程序被破坏以后，很可能会被游荡在深渊暗网里的恶意程序利用。进而变成它们侵入脑机接口，潜入基底现实的路径。

　　这在过去，真切地在人类社会中造成无以计数的危机。甚至其中一些危机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了今天——就比如说，封锁了天空与海洋的自律增殖无人机器。

　　然而在五十年前，有一个冷血的天才，一劳永逸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设计了所谓的“凋亡程序”——预安装在脑机接口里，只要检测到深渊漫游者的替身死在了深渊暗网里，这个程序便会立刻激活脑细胞自动凋亡。

　　只要深渊漫游者跟着自己的替身一起死掉，就不需要担心会被恶意程序利用的问题了。

　　也是在这项技术问世以后，在深渊暗网中死亡，等同于在现实中死亡，便成为了人类社会的共识。

　　实际上，在如今这个时代，“凋亡程序”已经完全成为了“冥河防火墙”的重要组成部分。

　　只是现在，在江舟的替身程序被毁掉以后，却并没有激活杀死他生体的凋亡程序。

　　“正常来说，汝现在应该已经死掉了。但是，汝的情况却有一些吾都未曾料到的特殊……

　　“汝存在着两具替身。”

　　此刻，慵懒坐在船尾的赫卡忒如此道。

　　随着这艘摆渡的小舟越游越远，江舟感觉自己的气力越来越充沛。

　　眼下，他已经从先前的动弹不得，逐渐变成如今能够勉强支起身子坐起来。

　　而在听完赫卡忒的话以后，江舟低头看向了自己摊开的手掌——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在自己皮肤下，覆盖着一层塑钢护甲。

　　虽然附近没有镜子之类可以反光的东西，但诸如此类的细节无不表明，自己当前所操控的是廖漆的替身程序。

　　江舟的替身虽然已经被销毁了，但自己的意识却是进入到了廖漆的替身里。因此，没有触发凋亡程序杀死自己。

　　“那我能够使用这具替身，返回到基底现实里吗？”

　　沉思了好半天，江舟如此问道——也怪不得他第一件关心的事情是这个，且不论深渊暗网中，那如百货商场一般琳琅满目的危险。自己的脑部辐射病，也没办法支持自己长时间留在深渊暗网里。

　　而对于这个问题，赫卡忒则是轻轻摇头，将他推入了绝望之中：

　　“吾说服卡戎阁下将汝从冥河带回，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江舟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正在一言不发撑着长杆的佝偻船夫。后者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头朝他讥讽一笑，露出了嘴里参差不齐蜡黄色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