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第121节

　　即便这已经不是布克第一次见识到质量投影了，但是在对方消失的瞬间，他还是免不得感叹这宛若神迹一般的技术。

　　只要提前部署了这台看着像班用电台的“玻色子振荡器”，并有足够巨大的能量维持，对方便能够在一光秒的范围内，将自己投射过来。

　　假如有人硬要说这个跟传送魔法有什么区别，布克也只能表示区别不大。

　　“深度7……”

　　布克喃喃道。

　　先前与自己谈话的，是他的顶头上司，组织代号为“珀耳修斯一号”的调整者。

　　升格路径·珀耳修斯深度7，达到了人智极限的……或许不应该称之为“人”，而是称之为“存在”。

　　布克无法想象，一个能够依托坐标，随时出现在一光秒内位置的人，究竟会有着怎样的思考模式。

　　以及……倘若自己未来也要步入到这个境界，他是否还能够继续保持人类的认知？

　　…………

　　月球，金枝城。

　　作为人类最大的月面殖民地，这座命途多舛的城市在三次网域战争中，曾经两度被毁灭，又两度得到重建。而在十年前的“月蚀事件”里，因自毁程序而坠落到城市中的战舰，又再一次将这座城市化作废墟。

　　然而，今天的金枝城却依旧是一副繁荣的样子——屏蔽太阳风的穹顶，就宛若透明的气泡一般包裹着整座生机盎然的城市。若从近月轨道上俯瞰，高耸的楼层与繁茂的植被，令这里看起来全然不像是一座曾经三度被毁灭，又三度得到重生的城市。

　　数次毁灭与重生的轮回塑造了月人们的民族意识——一种在如今这个时代，早就应该被摒弃掉的过时意识形态。

　　月人们为了适应月球低重力环境而进行的基因改造，令他们拥有着细长柔软的肢体，苍白如纸的皮肤，以及独特的白色头发与血红的眼睛。而这些在生理上与地球人的区别，更是强化了他们的民族意识，从而产生了这个时代罕有的集体凝聚力。

　　虽然奥林匹斯秩序以超级企业联盟自居，但在诸神之中，一直有两位是很难认为是传统意义上的企业。

　　同普路托深潜公司一样，是新历以后新晋神祇的巴克斯教团，从来都自称是新时代宗教。他们对于商业行为从来都不热衷，主要的收入大多都是来自于信众的捐献，以及数目多到离谱的专利费用——在逆向破解深渊暗网科技上，没有哪家公司能够比得上他们。

　　实际上，若不是奥林匹斯秩序的强制要求，巴克斯教团甚至都不打算为自己替换一名神祇的名字作为自己荣耀，而是打算继续自称为原本的名字“极乐教团”。

　　最终允许他们自称为“教团”，已经算是奥林匹斯秩序的重大妥协了。

　　而与这个特立独行、行事风格诡异的宗教团体不同。狄安娜月面开发公司，虽然在几乎所有的公开场合，都会不遗余力地说自己是一家超级企业，然而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其实是一个自称为公司的国家。

　　以一整个月球作为领土，以月民为主体民族的国家。

　　金枝城是她们的首都，而狄安娜月面开发公司则是她们的政府。

　　珀耳修斯一号重新在金枝城市中心的某处秘密建筑中成型，一个幽怨的女声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你的能量储备用掉了大约百分之三十……就是为了确认一下三号的情况而已，何必亲自跑过去呢？”

　　此刻，在珀耳修斯一号身边的，是一个人大小，灌满了淡绿色液体的金属罐子。在罐子里泡着一个闭着眼睛，口鼻都插着管的黑发少女，她看起大概是十五六岁大小。

　　先前的那句话，发出自金属罐子上的一个扬声器。

　　“下一周会有太阳黑子爆发，据计算会造成X级2.0的太阳风暴，这足够我把用掉的这点能量补回来还有结余了。”

　　对此，珀耳修斯一号（为方便之后简称为一号）如此道，接着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关于这个，你应该早就推演到了才是，卡珊德拉。”

　　听到这番话，金属罐子里被称呼为“卡珊德拉”的少女，其口鼻处冒出了一连串的泡泡。随即，那个扬声器噼里啪啦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

　　“实际上强度是X级2.2……不过，当然，我当然知道。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经历了之前的那档子事以后，三号现在的压力现在已经够大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再去敲打他？去怀疑他的忠诚？”

　　要求对方直接面见，若不是在紧急状况下的话，往往便意味着严肃的批评。

　　对此，一号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窗外。他看着覆盖着整个天空的穹顶，接着缓缓道：

　　“你连恒星的变化都能够推演出来，难道就猜不出我为什么一定要亲自过去吗？”

　　“推演一颗恒星的行为，可比预测一颗人心的运作要简单太多了。”

　　卡珊德拉如此回答。

　　一号叹了口气，随即缓缓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细密的机械零件，从他的袖子下如蠕虫一般地钻了出来。它们互相纠缠，相互咬合，最终构成了一个银白色的……记忆体。

　　“我把刚刚的情报同步给你，你就明白了……我担心他那里可能出什么大问题。”

　　边说着，一号将之前自己与三号的对话全部打包发送给了卡珊德拉。而后者在阅览完以后，泡在淡绿色液体里的小脸微微皱了一下。

　　“确实有些问题，但好像也没有你说得那么……”

　　她犹豫着说。

　　但一号却是打断她继续道：

　　“三号之前的信号丢失，的确与他未经授权下潜到深渊暗网中有关系。而他提到了一个被称为‘悖论’的存在，说是那个存在导致之前普路托深潜公司遭遇袭击……在你的情报库里，有关于‘悖论’的情报吗？”

　　对于这个问题，卡珊德拉先是“呃”了一声，随即沉默了片刻以后道：

　　“跟‘悖论’一词相关的情报倒是挺多的，但若将‘悖论’视作一个独立存在的话，那颗粒度到三级以上的词条都很少……信息熵实在太低了。”

　　一号点头，随即道：

　　“跟我猜的差不多……在深渊暗网里，足以对普路托深潜这种庞然大物造成剧烈影响的存在，没有可能是籍籍无名的存在。恶意程序的强度与他们的情报量呈正相关，只要是曾经上浮对于基底现实造成过影响，就不可能没有过蛛丝马迹。但名为‘悖论’的存在，就连你都找不到跟它有关的任何有价值线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卡珊德拉直接问：

　　“你仗着自己对于珀耳修斯路径的理解，直接扫描复制了三号的外置记忆体。在没有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通过埃癸斯模组的程序后门，拿走了他的网络坐标记录究竟是想做什么？”

　　在卡珊德拉看来，用这种手段去向一个信任着自己的同伴套取情报，是一件很令人寒心的事情。

　　“不要误会，我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三号的信念与忠诚。但我也经常说，他这人的性格，实在是太容易相信他人了一些。”

　　对于卡珊德拉的质问，一号如此道：

　　“他太容易把别人想得太好，太容易迷信那些权威了……并且，作为一名‘盗火者’来说，他对于深渊暗网的态度过于敬畏了一些——那种类似宗教体验的情绪，会令他恐惧、盲信与服从。

　　“而这正是我们要从人类认知中剔除的东西。”

　　一号的语气，就好似一个在数落着自己弟弟缺点的哥哥。

　　“所以，我必须替他搞清楚，那个所谓的‘悖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假如是一个骗局的话，我便有义务帮他拆穿。假如真的是一个威胁的话，我也有义务提前收集情报。”

　　说着，他将那个记忆体插在了那个铁罐的接口上。

　　“你干什么？自己那么干也就算了，还要拖着我一起下水？”

　　对于这个行为，卡珊德拉反应激烈地抗议。

　　而对此，一号则是十分严肃地道：

　　“卡珊德拉，你听我说……我们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从狄安娜月面殖民公司这里交易到，她们公司的α级深潜接口的使用权。而如今，既然我们在水仙平原上的布置已经完成了。那么剩下的这点时间，最好也不要浪费了。

　　“现在，只需要你帮忙解析这个坐标，我们便能够定位到之前三号去过的深渊暗网位置。接着沿着对方留下的痕迹，探查出那个所谓‘悖论’的真实身份。”

　　说到这里，一号把手轻轻地放在了记忆体上。

　　卡珊德拉犹豫了片刻道：

　　“那万一，悖论正就如三号认为的那样，是来自深渊层甚至是超深渊层的……”

　　“不会的。”

　　一号自信地道，并且说着站起了身，他先前坐着的沙发，以及沙发旁边的桌子散成了无数的零件。接着，它们就如同一阵飓风一般，变形成了一个便携式的深潜子仓。

　　他走过去，将房间尽头一根冒着寒气的管线接了上去，随即自己躺了进去。

　　“总之，选择权交给你。你要是不解析坐标，那我就随便下潜打捞点东西上来了。”

　　在舱门关闭之前，他如此道。

　　卡珊德拉犹豫了半天，最终像是拗不过他一样，长叹了一口道：

　　“行吧，有威胁的话，我会随时引导你上来。”

　　于是回路连接，海量的数据吞吐于深潜子仓与卡珊德拉所在的铁罐子之间。珀耳修斯一号轻车熟路的沿着深潜接口下潜，并且沿着卡珊德拉解析出来的坐标的指引，下潜……

　　下潜？

　　不，一号很快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下潜，而是沿着冥河防火墙在移动。

　　正当他疑惑着卡珊德拉所提供的坐标是不是出问题的时候，他在滑行于冥河上空的途中，在一片迷雾里，看到了一叶扁舟。

　　卡珊德拉提示他，自己要找寻的坐标就在那一叶小舟上，然而……

　　“嘿，小子，你在看什么呢？”

　　撑着舟的那个丑陋老人突然抬头，眼睛喷出火焰地看向他如此道。

第127章 NO.007e：卡戎

　　漂浮在冥河的那艘小舟上，有着三个人……或者更确切的说，三个以人形示人的存在。

　　站在船头撑杆的，是一个身材佝偻，长相丑陋，眼睛里喷着火焰的老者；站在船尾是一个有三头六手，身披典雅长袍，手持火炬、匕首与毒蛇的女性。

　　而在船的中央，则是躺着一个被迷雾所遮蔽，看起来影影绰绰的模糊男性。

　　“嘿，小子，你在看什么呢？”

　　在一号看到这叶小舟的刹那，一句嘶哑的话穿越了在信息维度上漫长的距离，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在那个丑陋老者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深嵌于一号替身程序之内的防火墙，猛地弹出了无数的警告讯息。

　　【冰墙遭到入侵】【冰墙遭到入侵】【冰墙遭到入侵】……

　　在可视界面内，无数赤红的弹窗铺满了整个的视野，并同时拉响了刺耳的警笛声。

　　而在一号的感知里，一团如同影子般轻盈，如记忆般柔软的东西，悄悄没入了自己那每秒以千万次计数变化结构的防御性信息迷宫之中——对方的攻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暴烈，那道攻击指令就好似水融入了水一般，甚至都没有引起更多的涟漪。

　　然而……

　　糟了……

　　在明白了对方究竟在做什么以后，一号的意识立刻闪过了这个念头。

　　下一个瞬间，包裹在一号核心数据矩阵外，他自信绝对不会被攻破的冰墙，就仿佛一座被白蚁从内部蛀空的阁楼一般，轰然崩溃。

　　这一道自己完善了五年时间，自信即便面对同级别的对手，对方也需要同样花费五年才有可能攻陷的冰墙，仅仅只是与那个“老者”打一个照面便消失了。

　　双方的差距，大到难以想象……

　　【更改坐标，开始上浮】

　　激烈的死亡预感一刻不停地刺激着一号残留的爬虫脑区，当机立断，他直接向卡珊德拉进行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