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第137节

　　或许以人类的角度来说，他们十分的精明。但若站在进化的角度上来看，这些人简直愚蠢至极。

　　“玛德琳”如此想着，然后看向江舟信心十足地问道：

　　“所以说，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呢？”

　　她相信，在已经明白这座城市的潜力，并且知晓了这两个选择之间的优劣以后，对方一定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必须得承认，你那个有关于上岸的鱼的说法，我很赞同……”

　　而另一边，先前自始至终都在安静听着的江舟，在对方热切的目光下缓缓开口道。

　　然而，在对方还未露出微笑之前，他却是在深吸了一口气以后继续道：

　　“但是，对于你的提议，我拒绝。”

　　“为什么？”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令“玛德琳”与周围的千数观众同时哗然。

　　反应过来的“玛德琳”立刻加大了声音，盖过了观众席上的喧嚣声问道：

　　“是因为你始终还是过不了自己那道德规训的那一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这与道德没有关系。”

　　对此，江舟简单地打断道。

　　是的，这与道德没有丝毫关系。如若贤者之城所做的这一切当真能够引导人类进化的话。那说实话，江舟他肯定不介意提交自己数字人格的源代码。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是自己认定了正确的选择，他从来都不会在乎世俗的眼光。

　　然而，在他了解到了“贤者之城”的真相以后，江舟实在不觉得这里担当得起“人类进化”的这个重任。

　　他环顾四周观众席上的众人一圈，最终目光重新落在了“玛德琳”身上道：

　　“我拒绝的理由，跟你先前所批判的那些东西是一样的……你们的这套系统根本谈不上什么引导进化，甚至连基底现实中任意一座安置区里的平民窟都不如。”

　　他的这番近乎在羞辱的话，引得整个会场一片喧闹。无数的质疑声与辱骂声从看台上传了过来。

　　“你说……什么？”

　　而“玛德琳”看着江舟，微微咬了咬下嘴唇问。

　　“我说，你们这里根本无法引导进化。而至于我这么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江舟说着顿了顿。

　　他不是进化学专家，但当这套体系完整的揭示在他眼前以后，找出其中的致命问题甚至都不需要一分钟的时间。

　　“进化的基础是迭代，而迭代的基础是新生与凋亡……那么请告诉我，这一座永恒之城，有着这种东西吗？”

　　江舟如道。

　　在这里，没有繁衍，没有死亡。全新的本体不会凭空诞生，而老旧的存在不会自行消亡。

　　在这里，只有这么一千多号永生的公民，作为这座城市永恒的主人；只有酒神局挖空心思维持他们生存的活力；只有日神局夜以继日地整理计算他们的产出，然后不断修补这套从根上就错误的体系。

　　是的，这里的公民确实能够依照自己的兴趣研究复杂的课题，制作出即便是奥林匹斯企业都难以复现的科技蓝图。但是，一个人的心智模型是有其极限的，他们几乎不可能永远的持续深入地挖掘下去，也很难在某一领域得到突破以后，再不受影响的开启新的领域。

　　对于江舟的这番话，“玛德琳”立刻压下了周围愈演愈烈的嘘声，随后反驳道：

　　“虽然我们没有新生与死亡，但我们有迭代，那便是……”

　　“那就是我？或者说，新人？新的心智模型？”

　　对此，江舟再一次打断道。

　　眼见对方没有说话，明白自己猜对了的江舟继续道：

　　“我已经见识到了，你们甚至会为一个新的人格源代码的上传而举办狂欢……换句话说，你们其实并没有自行‘造血’创新的能力。所有的迭代，全都需要依靠外界的输入，一旦没有了‘新人’，那便是无源之水。

　　“就凭着这样，你们还想能够‘上岸’？”

　　她说到这里，整个会场的看台上都已经爆炸了，一些带着怒意的反驳声传到了他的耳里：

　　“现状只是暂时的，在未来我们积累了强大实力以后，我们便会扩张！”

　　“我们会向水仙平原的其他地方扩张，向深渊暗网扩张，向万维网扩张！”

　　“我们会吸纳所有的彷徨者，之后再吸纳深渊漫游者，最后吸纳在基底现实中的人类！”

　　看起来，这座“乌托邦”并没有打算永远地隐姓埋名继续下去啊……

　　对此，江舟冷笑了一声。

　　没有复制生长衰老凋亡，没有正常的生命循环，也没有突变的可能，没有自己造血的能力……需要趴在同源的活体上吮吸它们的营养才能生存，并且还会无限的扩张。

　　这类型的东西，还有一个更为大众所熟知的叫法。

　　癌。

　　以他们的能力，若是继续在这里闷头发展下去的话，那么在未来一定会成为这个人类文明的绝症。

　　好在现在他们不过一千多人，手中所掌握的资源也并不多，目前看来还不成气候。

　　江舟感受到了，此刻有数千双目光正聚焦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早期的癌。

　　他想。

　　而自己现在所需要做的，便是将它给拔除。

　　亦或者……被他们给同化。

第150章 NO.0095：后果自负（上）

　　虽然江舟并不清楚，当年的雅努斯究竟是如何达成“技术奇点”，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飞升”。但毫无疑问，祂肯定不是以如今贤者之城的模式完成的进化。

　　即便这里的人以“信息生命”自居，自视甚高的认为自己是“上了岸的鱼”。但他们运行机制在本质上，还是在基底现实中人类的那套——只不过是将剥削的奴隶，换做了自己的复制体。

　　堡垒总是被内部被攻陷，人类的历史表明，无论剥削的阶级在当下有着怎样的优势，只要时间长了，便总会有变革的种子在内部发芽。

　　王权没有永恒的。

　　但是在贤者之城的这套系统下，没有私人身份可以串连起足够的力量，而奴隶主又与奴隶们同根同源，这令每一个“公民”都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这套体制带来的诸多益处——“我需要吃的苦正有我自己的复制体在替我吃。”

　　实在是内心中过不去的人，甚至可以选择只下载自己的复制体为自己工作——我剥削我自己总不能算有问题吧？

　　如此，一个无法完成自我更新迭代，但却能够不断同化人智的阶层出现了。

　　虽然从短期来看，这确实是一条很具诱惑力的发展道路，但这远远称不上是进化。

　　毕竟，只能依靠同化消耗人智存量进行发展，到最后总归是有一个看得见的尽头的。

　　“所以说……”

　　对于江舟先前的话，“玛德琳”的声音盖过了会场里此起彼伏的嘘声，她声音严肃而郑重地问道：

　　“你最终的选择是……拒绝？”

　　此刻，她的手里依旧握着象征“确认协议”的卷轴与印泥，语气里满是“我最后给你一次反悔机会”的意思。

　　会场上，数以千计的目光聚焦在了江舟的身上，无形的压力就好似深海的高压一般无处不在地遍布在他的全身。

　　无论是扫描上传数字人格，还是交出自己的源代码都需要曼陀罗的认证。如果对方不愿意的话，他们都是没有办法强制执行的。

　　“是的，我拒绝。”

　　江舟坦然点头回答。

　　“就像那些低科技族一样保守，就这样拒绝一个进化的机会？”

　　“玛德琳”再度确认道。

　　“为了防止误会……”

　　对此，江舟纠正道：

　　“我拒绝的理由，并不是接受不了你们那所谓的‘激进’。相反，在我看来，假如想要自称‘信息生命’的话，你们实在是太过于保守了。”

　　说完，他站在了原地，默默接受着观众席上的此起彼伏的咒骂。

　　即便是反对，即便是不愿意合作，但以这种近乎是挑衅的方式进行拒绝，实在是说不上明智。随着他这番嘲讽落地，整个会场都开始骚乱了起来——江舟甚至看到有人像蜘蛛一般沿着墙壁打算爬下来，只是最终被一道无形的空气墙给挡住了。

　　而“玛德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骚动的观众席，待再度转过头来时，她嘴角最后一丝营业性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她深深地看着江舟道：

　　“你的心智模型没有上传，也未曾录入到我们的数据库之中。依照贤者之城的规定，即便你没有成为这里的公民，出于对心智模型多样性的保护，我们也不会毁掉你的替身程序……

　　“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够在知晓了我们这里的一切以后，就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

　　果然是这样……

　　江舟心想。

　　他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大度的放人走。

　　于是，他开口问道：

　　“那对于拒绝加入的人，你们通常会怎样处理呢？”

　　“如果用旧时代的说法的话……那便是保护性羁押。”

　　“玛德琳”回答道：

　　“你将会被带到日神局，被关押在一个100×100×100的封闭空间内，并且会分配一定量的算力资源给你。除了没有复制体的陪伴，在那里面基本上能够满足你的一切感官需求。当然，假如你能够产出一些什么新东西的话，那么分配给你的算力资源还能够继续提升，这取决于你的表现。”

　　听起来居然还不算太糟糕？

　　江舟这么想着，但随即便看到了“玛德琳”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般的表情，于是他问道：

　　“我想，我应该不是第一个拒绝加入你们的人吧？我的那些‘前辈’在里面，怎么样呢？”

　　看得出来，对方就等着自己询问这个问题了，那女人带着好似有些解恨般的表情回答道：

　　“绝大多数人在半年的时间内，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选择上传了自己的人格数据。当然，也有极少数人继续坚持，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因为忍受不了长时间的孤寂而陷入了疯狂——具体表现为，为了确认自己存在的实感而开始不断自残，最终精神彻底崩溃，成为‘末人’……而成为了末人，心智模型遭到不可逆的损坏以后，我们便会将其清理掉了。”

　　所以说，你可以不选择加入我们，但这一切的后果还请自负。

　　“玛德琳”最后如此总结道。

　　江舟点了点头，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那在我被关押之前，请允许我最后再询问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