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第182节

　　廖漆那嘲讽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忿怒。

　　而此刻，正在临时网域里互相角力的两位人智极限调整者，也听到了廖漆广播而出的声音。

　　“廖漆已经死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克里斯蒂震惊地道。

　　处理这道突然收到的信息所需要用到算力，不到克里斯蒂逻辑核心的万亿分之一。然而在接收到这则信息的瞬间，扩散在整个情绪回路里的剧烈波动，令她有零点几秒的时间，失去了对于此刻这场网域对战主动权的把控。

　　然而万幸的是，正在这片网域里与自己对战的那个家伙，同样也因为这道突然传来的信息，而短暂的动摇了自己对于网域对战的控制。

　　而等到他们两人都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以后，又互相再次调整出力，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抗。

　　“廖漆那家伙，好像陷入到了赛博精神病的状态里面。这是因为基于伊卡洛斯路径的过量调整改造而造成的吗？”

　　一号如此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

　　听到对方的明知故问，克里斯蒂十分恼怒地回应道。网域里破冰器伴随着她的话语化作成了怨灵所构成的风暴，朝着对方汹涌席卷了过去。

　　“呵……”

　　对此，一号只是笑了一声。接着他一扯手中的缰绳，骑乘着的天马便展开了翅膀发出了明亮刺眼的辉光，将怨灵的风暴给瞬间消弭于无形。

　　“作为普路托深潜公司的高层，你难道会不知道？”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般地嘲讽，就好像他比对方提前知道了一些什么。

　　“你究竟想说什……”

　　感觉到焦躁不安的克里斯蒂还没来得把话说完，一则来自普路托深潜公司内部的通讯信息，沿着内部线路传了进来。

　　【克里斯蒂女士，有一位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高位调整者正靠近。已确定他心智指数突破了高危值，跌入了心智恐怖谷里，还请您出手阻止这场灾害】

　　这则信息的署名是狼毒部队。

　　但是……心智恐怖谷？

　　克里斯蒂第一时间还以为那帮家伙是在耍什么把戏——毕竟那个叫做廖漆的小子，可是曾经被“悖论”所启迪，都没有丝毫疯狂迹象的家伙。难以想象，他到底要经历些什么，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心智指数急剧恶化，直接掉入到心智恐怖谷里。

　　但当她连接上了身处基底现实的身体的传感器，看到正在朝自己这边飞来的那些人——看到狼狈逃窜的狼毒部队，以及近乎狂热疯狂地正在追杀他们的廖漆，扫描到他全身上下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超出了作为人类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她才肯定了这一则情报的准确性。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办法相信这一点——自己在离开水仙平原之前，明明都一再警告过了他，升格路径·伊卡洛斯是不能够一次性给自己装上这么多外接义体的。无论多么强大坚韧的心智，都难以在这种粗暴的调整改造之下，继续保持住基本的人性。

　　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

　　此刻，廖漆在彻底完成调整改造之前所留下的录音，仍旧在继续播放着。

　　【假如最后只有我引爆了这一切的矛盾，那么他们在事后还会去翻查出我的生平。甚至都不需要伪造什么，只用稍微地添油加醋一些，他们便能够证明，我并不是民众所呼唤的那个救世主、革命者、精神图腾、圣人……我只不过是因为与公司的私人恩怨，而走上的这条反抗的道路。】

　　【我的反抗不但野蛮、暴虐，还裹挟了安置区底层无数无辜的人。那些在这场冲突中的无辜者——虽然我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但我相信数字一定会让我感到愧疚——原本不应该就这么毫不知情的丢掉性命，正是因为我那鲁莽的反抗，而导致他们成为了所谓的“必要牺牲”。】

　　【他们一定会这么说，说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同样不是什么好鸟。不过是拿民众作为代价，为了自己的理想主义而不顾依旧真正活着的人。说我们披着大义凛然的皮，实际上却只在解决私人恩怨——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解放安置区地下的难民，而只是为了我那惨死于公司狗手里的母亲，为过去被他们压榨致死的父亲在复仇。】

　　说到这里，廖漆的声音逐渐激昂了起来。

　　廖漆的母亲……被公司的人给杀了？

　　看着正在向自己这边赶过来的狼毒部队，克里斯蒂一下子明白了。

　　甚至都没有多去看过来的狼毒部队一眼，身处在临时网域里的克里斯蒂，猛地抬起了头。

　　她看着网域里漫天的星辰，不顾自己构建出来的冰墙正在被一号给侵蚀，她分出了不少的算力，试图在这片星空之中寻找着对方存在的蛛丝马迹。

　　理所当然的，她什么都没有找到——作为董事会的成员，对方不至于会留下如此显而易见的把柄。

　　但她几乎可以肯定，或许是基于突破人智极限以后的分析能力，亦或者别的什么情报渠道，董事会里有人知道自己选择诺德安置区的真正目的。

　　安排狼毒部队跟着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克里斯蒂女士，眼下可不是翻脸的时候啊。”

　　在网域对战中，因为克里斯蒂的这番行为，而逐渐取得了优势的一号如此道。

　　接着，他一面破开对方的冰墙，一面继续道：

　　“明白了吧？只还是在公司的粪堆里，像这样被对方这样玩弄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敢打赌，即便你去审问狼毒部队里的那些人，也找不出在整件事情里，他们与算计你的那位高层之间，有过任何联系。

　　“按照那些自诩为神的董事的说法，在智慧超越人类以后，他们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把石头放在应该在的地方——不突破人智极限，在这场游戏里，你我甚至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一号像是还想说些什么，但重新把目光投过来的克里斯蒂低沉地打断道：

　　“闭嘴。”

　　伴随着她的话语，周围的临时网域正在寸寸崩裂。

　　克里斯蒂正在强制下线——哪怕在这一过程中会导致严重的后遗症，令那个来自“盗火者”的家伙乘虚而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与此同时，廖漆的留言还在继续着，并且语气越来越激动。

　　【然后他们最后会说，我们其实应该用更为文明，更为先进高明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一切都应该是生意，是政治，是世界的运行规律，是他们嘴里的文明……总而言之，不应该是私人恩怨。】

　　【倘若你用私人恩怨来引发社会动荡，即便你的母亲无辜惨死在他们那群渣滓的手里，只要你的复仇带来了新的仇恨，只要你的目的里掺杂了一丁点的私人恩怨，那你便是不纯洁的。他们还会说，你应该诉诸于法律与道德去审判他们。】

　　说到这里，录音里的廖漆深吸了一口气，让狂怒在胸膛中酝酿。

　　接着，他怒吼道：

　　【去TM的，这就是私人恩怨！我的母亲像虫子一样被他们给碾死了，所以我就是要让这帮公司狗血债血偿！没有什么更高尚的原因，我今天这么做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廖漆激动的声音回荡在了这一层阶，几乎所有人的耳里。伴随着他们血液涌动，与他们的胸膛共鸣。

　　【同胞们，抗争的理由从来都不会复杂到一页纸写不下！也从来没有人规定过，只有获得了TM什么抗争学博士学位，懂TM什么理论基础的人才被允许抗争。人类文明史六千多年，每一次抗争的理由都十分单纯——就是私人恩怨！】

　　【看看自己身边珍视的亲人朋友们吧，看看被公司体制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他们。再看看自己，在如今这个拥有着深渊暗网神迹的时代，居然连基础的生活保障都无法被满足。还有那些被他们故意放纵的赛博精神病，以及被他们划定的佣兵战争区域，将有限战争作为游戏与分配利益的工具……我们每一个人与公司之间都有血海深仇，而每一个人的私人恩怨汇聚起来，就TM是我们进行抗争的理由！】

　　【那帮公司狗会告诉你们，我是主动与深渊暗网里的AI进行了交易，才获得如今的力量。还会警告你们，这股力量没有人能够控制，我们的反抗本质是抱着核弹在闹市中心引爆，接着利用你们的善良，让你们不愿去引爆核弹。】

　　【但你不去引爆核弹，那就什么都不会改变。所以重要的是——去炸。至于引爆了以后会怎样，那不是你这个饱受欺负的老实人该去反思，去瞻前顾后，到头来一事无成的。去炸，去破坏，让他们痛、让他们流血、让他们去反思，之后他们就会认真对待你的意见了。因为在那帮王八蛋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两种人——平等的对手，以及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们会跟前者谈判，对于后者从来只会狠狠地践踏。】

　　【只有让自己成为一个危险人物，他们才会正眼看你。】

　　【所以现在，我让自己成为了一号危险人物——我准备了一枚足以将整个诺德安置区给炸沉的炸弹。以一克反物质作为引信，引发地热发电站的连锁反应。具体的数值与效果，他们的那帮科学家比我算得准确。但直观点说，一旦爆炸，包括普路托深潜在内，在诺德安置区建有分公司的六家奥林匹斯企业，连同人员与固定资产都将会化作乌有。而这枚炸弹的扳机如今在布克·埃尔文的手里，并且他跟我一样，与那帮公司的狗杂种有着不浅的私人恩怨。】

　　【从这段录音结束后算起，三分钟后，我的朋友布克便会引爆，你们可以选择不去相信，可以去去赌。但总之，是否答应伊卡洛斯解放阵线所公示出来的条件，安置区政府与各位分公司的负责人们，我们只会等你三分钟的时间，并且只接受“是”与“否”之中的一个答案，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衷心祝愿大家都能够活下去，如果不能，那么我会先在地狱里等候你们。】

　　【永别了，诺德安置区。】

　　此刻，在地热发电站的能源核心附近，布克在廖漆的最后一句话结束以后，沉默地按动了手表。

　　在一旁赫卡忒平静的眼神中，他手表上的3:00跳转成了2:59。

　　“明明之前还激烈反对这么做，认为这样草芥人命跟公司没有区别，觉得我是在欺骗你，为何现在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丝毫没有面对危险的觉悟，赫卡忒饶有兴趣地问道。

　　对此，布克深吸了一口气。

　　“廖漆他说得对……”

　　他缓缓说道：

　　“这就是私人恩怨。”

　　听闻此言，赫卡忒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怒与恨吗……原来如此。”

第204章 NO.00cb：熟人

　　冥河褪去，怨魂消散——廖漆所留下来的信息，令克里斯蒂从临时构建的网域之中抽身，准备重新返回到基底现实之中。

　　但是，在原本互相均衡的网域对战中这么做，不可能是没有任何代价的。下线时断开外接算力的瞬间，便是调整者最为脆弱的时刻。

　　而同是达到人智极限的珀耳修斯一号，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算准了这个时机，操控着飞马闪现了过来。

　　先是重新从腰间的魔法口袋中，提拽出了蛇发女妖的头颅。那只断头怪物致命的目光，令灰白色的石化诅咒染上了克里斯蒂的替身。紧接着，一号踏着飞马的背脊跳下，他踏着扑闪着翅膀的飞鞋在空中踏步过来，手中的镰刀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斩击，击碎了克里斯蒂已然石化的左臂。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临时网域随即轰然坍塌，这如神话般宏大的场景，在无数像素点的黯灭中，如收敛的函数一般褪去。

　　克里斯蒂与珀耳修斯一号，重新回到了诺德安置区负七层——脱离了纷飞着数字与图形的辽阔世界，回到了被物理法则所统御着的冰冷现实之中。

　　“草……”

　　意识返回到义体之中的瞬间，克里斯蒂小声地咒骂了一声。

　　一号最后的攻击，使得她的冰墙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侵蚀。

　　对方突破了自己的数道冰墙，并一股脑地将大量的自律病毒植入到了她的义体之内。

　　虽然这不至于令她的义体被对方接管操控，或者直接引爆自己的能量炉心。但是为了隔离压制那些恶意病毒的破坏，此刻克里斯蒂的义体，只剩下了不到全盛时期七成的出力了。

　　然而奇怪的是，在取得了这样的战术优势以后，对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进攻。反倒是操纵着“埃癸斯”单兵作战模组，开始修补之前战斗留下的伤势，并同时在身边生成起了数台无人机结构的东西。

　　对方没有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攻上来，自然是有着什么更大的图谋。但当前的情况，却是令克里斯蒂没有任何精力顾忌对方了。

　　血红色的纹路攀附上了她漆黑的装甲上，在反重力力场的支撑下，克里斯蒂扬起了钢铁之翼飞到了空中。于此同时，她将自己的人形交互形象，通过无人机投影到了廖漆面前。

　　怀揣着一丝希望，克里斯蒂打算尝试唤醒这个，先前将自己救出了贤者之城的家伙。

　　此刻的廖漆，混身上下裸露着已被烧融线路，右半边的散热器因为超频而融化，不断有蓝色的火舌从其中冒出。

　　覆盖在他身上的类磁流体，就好似不定型的真菌一般，呈现出了令人不安的形态。他身上覆盖的仿生皮肤，早已在这一路的战斗中被烧成了焦脆的外壳。而唯一还有着原生皮肤的头颅上，则是皮肤与血肉一起被烧至炭黑糊在了脸上，勾勒出了颅骨的形状。

　　看着对方的这番形象，克里斯蒂原本想说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嘴里——倘若不是狼毒部队的人确认了眼前这人就是廖漆，倘若不是自己的扫描显示，对方就是伊卡洛斯路径的调整者……她绝无可能将眼前这具快要报废的义体，与先前在水仙平原结识的那人一同联系起来。

　　狼毒部队里的众人，眼见这位已然达到了人智极限的高层已经支援了过来，都不由地长长地松了一口。

　　虽然之后回公司，他们必然会遭受到处分，但至少在眼下，他们总算是从那个赛博疯子的手里逃出生天了——在来之前，他们可从未想过在这种穷乡僻壤，会遭遇到如此强大的敌人。

　　【总算是得救了】

　　【原本以为顶多治安战一级的烈度……这趟任务太惨烈了】

　　【话说这家伙的那些高级义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啊？类似义体是不可能流入民间的啊】

　　【不管他的义体再怎高级，在“临渊者”女士面前，只不过是一回合交锋的事情】

　　【唉……之前的老9老11他们实在太可惜了，明明只需要再坚持几分钟就好了】

　　【那他之前威胁要炸毁整个安置区的事情怎办啊？】

　　【放心吧，这帮老鼠们还是太小看公司高层的力量了。使用灭绝武器作为威慑，像这种严重违反《奥林匹斯协议》的事情，将会完全解除深度7以上调整者的出手的限制……所以说，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