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第202节

　　江舟心想。

　　每一条升格路径，都会在相应领域改造人类的认知。而那些被改变的认知，与当前社会的形态之间的矛盾，便成为了赛博精神病的真正源头。

　　伊卡洛斯是如此，俄尔普斯路径也是如此。

　　在深度1的调整改造中，对于大脑镜像神经元的增强，会导致名为“应激性闪回认知失调”的病症。简单来说，这使得俄尔普斯路径的调整者，会更加容易产生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一旦自己被与那过去创伤相似的场景所激活，俄尔普斯路径的调整者便会产生与真实无异的幻视与幻听——那甚至都不能说那是幻觉，而是就仿佛自己被重新丢回了过去的那个时空一般。

　　在过去，吉姆不但需要通过服用帕罗西汀等精神类药物减缓症状，并且还要通过“图腾”来确认自己的当前所属的时空，才能缓慢从幻觉之中完全走出来。

　　想到这里，吉姆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树脂质地的二十面骰。

　　那是一枚灌了铅的骰子，无论如何投掷，它的数字都只会停在20上。

　　大成功……

　　吉姆心想，但他没有投掷这枚骰子。

　　因为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单独的人是无法超越自身系统来观测自己的，因而在陷入幻觉以后往往难以自救。但如今，在与江舟的心智相连接了以后，他却是找到一个帮助自己锚定真实与幻觉的视角了。

　　既在自己其中，又在自己之外的江舟发现了意识中的违和。

　　于是，这就好似刺穿了梦境一般，缭绕在眼前那个亚麻色长发少女幻觉的幻觉如气雾一般消散。

　　吉姆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再看多纳塔，而是抬头朝上方看去。

　　此刻在通往负一层的闸门口，一个带着黑色哑光战术头盔的脑袋，正探下身子看着坠落地面的多纳塔——那道宛若探照灯一般的光束，就是从固定在那人肩膀上的手电上照出来的。

　　那人探下来的脑袋四处转了转，像是想要确认周围的环境。接着，他立刻发现了倚靠墙壁上的吉姆。

　　那人礼貌的开口道：

　　“这位先生，在你想要做什么之前，先看看这是什么。”

　　他说着，将一把“白羊座”型号的激光手枪在灯光前面晃了晃——此人的声音，与先前多纳塔坠落下来时的那句“该死”一模一样。

　　而另一方面，江舟早在更久之前便听到过了这个声音。

　　这还真是见了大鬼……

　　他在心中嘟囔道。

　　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吉姆便开始了分析——他检视对方话语中微妙的停顿，回顾语气中细微的语调变化，还观察对方脑袋转动时潜藏的信息……相较于意识本身，人类潜意识每时每刻对于行为施加的细微影响，所带来的信息量完全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

　　现象即本质，这大概每一个俄尔普斯路径的调整者都会认同的道理。即便只完成了深度1的调整，他们也能够从观察对象说话时脑袋的轻微偏移的方向，分析出对方的母亲究竟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大多数成年人脑袋习惯偏移的方向，往往哺乳时母亲抱着的惯用手有关系。

　　而利用类似的原理，吉姆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是个没妈的孤儿。

　　但于此同时，身体并没有进行过俄尔普斯路径调整改造的江舟，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不过他能看出来的原因却是更为简单——江舟认识眼前这个人。

　　“我说啊……”

　　看着对方掏出来的那把“白羊座”，吉姆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自己先前的虚弱，转而用嘲讽的语气道：

　　“现在的条子第一反应都不是掏警徽，而是掏枪了吗？”

　　而闸门口的那人则是回答道：

　　“在安置区地下这地界待久了你就会发现，还是枪的说服力比较强。”

　　分析对方的表征拓扑结构，吉姆可以断定自己与多纳塔的出现，绝对不是对方今夜来到这里的原因——实际上，对方撞上了自己，就如同吉姆撞见了他一样，并不是计划之内的事项。

　　这时候，那人接着之前的问题道：

　　“既然你看到了，那就好好思考一下，假如你打算从这条毫无遮挡的长廊扭头跑回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完，他把脑袋与枪都收了回去。大约一秒钟以后，那人直接从闸门口跳进了长廊里。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他在落地时激起了一阵灰尘。

　　对方的双手双脚全都是机械义肢，胸口的警徽带着一把剑与两道杠。

　　某种荒诞的感觉涌上了吉姆的心头——合着自己刚一来到安置区地下，就立马撞上了治安局负一层分局的负责人？

　　黑隼-111，前伊卡洛斯的成员，疑似深度3的调整者。

　　同时，也是“十层”政府原本钦定代替深蓝，接管安置区负一层的负责人。

　　而假如江舟没有记错的话，他现在担任的还是负一层治安局的局长。

第226章 NO.00e1：情绪引导

　　饶是利用“表征拓扑结构观测”的能力，吉姆也实在搞不清楚，对方这么个疑似深度3的调整人，亲自来层阶边界抓走私犯究竟是在表演哪门子的行为艺术——当然，更可能的原因，对方来这里的理由并不是这个。

　　一束墨绿色的扫描光线飞快的扫过了吉姆的虹膜，跳入长廊中来的黑隼-111在采集到他的公民验证以后开口问道：

　　“这么说，你来自上层？”

　　吉姆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多纳塔身上。

　　“她还活着，现在急需送医院。”

　　他如此道。

　　此刻倒在地上的多纳塔，胸口还有着轻微的起伏。

　　“只是被低能级的微波射线击中暂时休克了而已，受到的伤估计还没有摔下来的严重……咦，这不是古斯曼家的姑娘吗？”

　　黑隼-111也转而看向了在一旁的多纳塔，在用脚尖轻轻拨开了盖在她脸上的胳膊以后，他的语气里带上了惊讶的情绪。

　　“不过像她这种军火走私贩子死在了这里，对于社会反倒是大功一件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白羊座”指向了吉姆。

　　“所以说你呢，跟一个来自黑帮家族的人在层阶边境晃悠……不会想告诉我，自己只是迷路了而已吧？”

　　面对着枪口，吉姆十分顺从的举起了双手。

　　对方没有杀意，这甚至都不用观察对方表征，吉姆通过简单的逻辑就能确定这一点。

　　黑隼-111作为一个有着政府资源支持的天生调整人，那把“白羊座”恐怕是对方身上携带着威胁性最小的武器——这把造型华丽的纪念型手枪唯一的作用，恐怕只是用来向那些不清楚调整者实力的民众，提供一些他们所能够理解威慑力。

　　况且，安置区负一层是一个有着基本法治秩序的地方，自己没有必要与官方暴力组织有什么冲突。

　　“下来办一些事。”

　　吉姆举着双手，耸了耸肩道。

　　“这么说，是在‘经典咖啡帮’买的枪械质量有问题？”

　　从腰带上拿出了一副磁吸手铐，黑隼-111问道。

　　质量可太好了……

　　一时间，吉姆满脑子里回荡着这个想法。

　　不过很显然，对方并不清楚“经典咖啡帮”之前的买卖究竟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岔子。要不然，自己不可能在对方的身上，察觉不到一点儿激烈的情绪波动。

　　“帮上面的人办一些事。”

　　吉姆故作高深的说道——这种说法通常见于受雇那些富人城市佣兵之口。

　　而听到这个回答，黑隼-111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

　　“有意思……那你应该认识这个标志对吧？”

　　说着，他敲了敲自己胸口的警徽——虽然辖区不同，但在法律上治安局的探员是能够对安置区的全部居民拥有执法权的。

　　他接着道：

　　“所以说，是否能够请您告诉我，究竟是在帮上面的什么人在办事呢？”

　　吉姆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不爽的情绪，于是决定再推对方一把。

　　“很简单，你所没有资格知道的那个上面。”

　　他如此回答。

　　话音落下，吉姆立马从对方脊柱绷紧的动作中察觉到了带有杀意的愤怒。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俄尔普斯路径的能力对于原生人的影响最为有效。但实际上即便是全身义体者，只要用于认知的还是拥有着人类思维的大脑，其能力就会依然有效。只不过由于调整者的观察样本远不如原生人的丰富，其部分能力会相应有削弱。

　　但无论如何，至少在大脑都完全义体化之前，俄尔普斯路径的核心能力“意识骇入”，都是能够对调整者起到明显效果的。

　　黑隼-111把手里的那把“玩具”收了起来，然后往上打开了头盔的面罩，露出了那张江舟无比熟悉的脸——这大概也是江舟在来到这个时代以后，自己看到的第一张脸。

　　黑隼型号天生调整人的模块化面容。

　　而此刻，111脸上的表情，大概能用“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等死吧”来形容。

　　“我明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踏着如猫科动物般充满胁迫感的脚步朝自己靠近。

　　“又是所谓的在上面有人，对吧？或许你不知道，我每周一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几个自称在上面有人的混混给丢进一个……”

　　“丢进一个你这辈子见过最黑的房间里。”

　　吉姆帮对方说完了后面的话，然后接着有些无聊地道：

　　“条子们的话术大概再过一百年都不会变。”

　　111的脚步停了下来。

　　此刻他呼吸深度的表征显示，他十分惊讶。

　　“嚯，老油条。这不是第一次进宫了？”

　　虽然情绪上有着动摇，但111还是十分自然地如此道。

　　而吉姆则借着这个机会打开了自己腕表上的投影屏幕，向对方展示了自己的私家侦探电子执照。

　　“虽然说我也算是拘留室的常客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应该算是同行才是。”

　　他回答道。

　　出示的证件令对方完全停了下来——吉姆能够明显察觉出对方情绪里的不屑，以及一丝疑虑。

　　“所以呢？一个有证包打听，这能说明什么？”

　　黑隼-111依旧是表面嗤之以鼻，他接着道：

　　“在违法越境的途中，并且疑似参与军火走私交易。小子，你手里的这玩意可从不是什么犯罪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