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第69节

　　这是她即将指挥的旋律进行。

　　“神经电位检测、多巴胺浓度检测、内啡肽浓度检测……”

　　这是她用来验证自己演奏乐曲，能够始终保持水准的调声器。

　　一再确认准确无误以后，这位伟大的心智交响乐指挥大师，轻轻地敲了敲手里的仪器。

　　就好像她正在向并不存在的观众们示意，自己即将开始一场盛大的表演了。

　　…………

　　那个代号为“忒修斯”的原生人，是这场深潜打捞中最为可疑的。

　　一个穴居人，没有身份证明，甚至一开始连脑机接口都没有安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忒修斯仓库里，还没睡醒就跟那帮民间武装一同被抓了。

　　稍微翻一下那些伊卡洛斯成员的口供就能明白，这人压根就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只是运气不好给一起抓到这里来的。

　　除此之外，还身患严重的辐射病，并且遭受辐射的位置恰好是脑袋——这倒是可以勉强解释一下他失忆的原因，但乌头-1还是觉得对方声称自己失忆这点，实在很可疑。

　　诚然，在诺德安置区底层那种垃圾堆里，遭受到高剂量的辐射患病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刚刚这么好的作用在脑子上，还是太过蹊跷了一些。

　　而在这些基础之上，在他第一次出勤深潜打捞，更是涌现出了更多的疑点。

　　在十二个小时内吸收了四块战术记忆体，却依旧看不出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安装完脑机接口以后，两天不到的时间里，立刻发生了极为优质的虹桥突变；并且还在深度2的深渊暗网，找到了深度4科技蓝图……

　　太多太多的异常，多到想不怀疑他都不行。

　　可以说，在乌头-1看到此人档案的瞬间，凭借着多年的工作嗅觉，便直接锁定了他。

　　假如这场深潜打捞有问题的话，那么问题一定就是出在了这个穴居人的身上。

　　他如此笃定。

　　在这一点上，自己的直觉极少出错过。

　　既然确定了方向，那么接下来的要做的便很简单了：通过审讯的手法，撬开对方的嘴。

　　“在公元时代，有一句老话叫做，识……”

　　乌头-1一边调整着自己独特的审讯工具，一边缓缓地说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隔壁审讯室那如坐电椅一般的凄烈惨叫声，直接打断了乌头-1老套的开场白。

　　是自己那个总是沉不住气的徒弟，没说两句话就开始直接上刑了。

　　忍住了叹气的冲动，乌头-1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都教育过他多少次了，不要一开始就上刑。

　　这样只会令情绪失去鲜度，最终令对方的精神提前钝化……

　　而钝化的这一阶段，原本应该留到最后才对。

　　心理防线与生理防线必需要一同进行压迫，如此，才能保证获得的情报可靠有效。

　　微微偏过头，重新调整好心态的乌头-1，用极具压迫感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你并不是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一员，也并没有如自己声称的那般失忆。你所宣称的那些事情，我没有一件是相信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准备着自己的刑具。

　　“也许我之前并不是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中的一员，但我现在已经是了。”

　　而对方则是如此回答道。

　　很好，看样子他很想装硬汉。

　　听到这句回答，乌头-1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自己大大小小百场审讯的经验告诉他，那种一开始嘴硬，想体现自己硬汉形象的人，往往是最容易被撬开嘴的。

　　因此，他继续不带感情地说道：

　　“实话你可以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我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在你决定开口之前，我需要为你介绍一下这些简单的东西。

　　“这些东西真的很简单，一些在百货商场就能买齐的设备。也许你会很好奇，为什么在这间审讯室内，并没有那些看起来暴烈一些的刑具。而答案便是，那些东西都太浮于表面了……”

　　他说着，拿起了旁边的一个VR头盔。

　　“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那些施加在肉体上的痛楚，只是对于你这种穴居人而言很有效。但一般来说，大多数对于公司有威胁的对象，都是调整人。他们那经过现代科技强化后的肉体，根本就不惧怕那种小孩玩乐一般的痛楚。甚至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已经舍弃了脆弱不堪的血肉之躯，除却保存着自我意识的大脑之外，全部替换成了机械义体。

　　“而对付他们，就必须让他们感受到灵魂上的痛楚。”

　　江舟看着眼前这个，相较于深渊暗网里小了几号的黑色金属人形，总觉得他说的话，以及手里拿着的那些所谓“刑具”，实在是有些眼熟。

　　“肉体上的痛苦苍白无力，毕竟归根结底，痛楚只是孱弱躯体对于正在遭受伤害的提示。只是一个古老、有效，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然过时的反馈机制。伤痛到了极致，也无非是唤起‘痛苦’这一种单调的情绪。而能让人吐露真相的情绪，除了痛苦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能让你大吃一惊……”

　　等一下……

　　看着对方拿起VR头盔与化学喷雾，江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因此，为了提高自己审讯的能力，我进修成为了一名心智调整师。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见识一下，在心智指数不可逆地劣化之前，你能够支撑多久吧？”

　　啊这……

　　原本如临大敌的江舟直接愣住了。

　　…………

　　那么，先是放松，令他全身进入到极致的放松状态。

　　监视着廖漆的各项电位、激素的水平，白冬小心地调整着各项数值。

　　两个近乎蚊呓的心跳旋律，以某种巧妙的节奏叠加着，如水波般在他的耳边扩散——这声音能够缓慢唤醒婴儿还在母亲子宫中时的温暖感觉。

　　VR眼镜里呈现出了一片温柔的黑色，与此同时，在图灵成型素的作用下，某种繁复而有规律的几何图案，在那片黑暗中如思想一般柔和地勾勒着。

　　所以他的心跳应该马上舒缓下来……

　　“滴滴滴滴——”

　　心率仪发出了急促的滴滴声，与此同时，廖漆血液里甲状腺素与肾上腺素的含量开始急速上升。

　　多个脑部区块也开始了异常放电。

　　“啊？！”

　　白冬转过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廖漆——此刻的他就好像被梦魇了一样，脸上的五官直接皱在了一起。

　　这什么情况？

　　白冬愣住了。

　　…………

　　“什么情况啊？！”

　　乌头-1有些怀疑人生地看着眼前的这人。

　　在自己唤起对方童年创伤回忆的情绪调整下，此人的心跳居然反而趋近于和缓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

第70章 NO.0045：灰心与有种

　　几次把对方情绪调整回正常状态的尝试都失效了，明明自己在尽力唤起廖漆那些美好的回忆，但他的表情却是逐渐变得狰狞可怖。

　　就好像正在被什么人给严刑拷打似的，看起来马上就会哭出来。

　　“求求你……不要再继续了，呜呜呜呜呜，求求你……”

　　好吧，他真的哭了。

　　但我明明是在把他的情绪，往积极的方向给调整啊？

　　看廖漆哭成泪人的样子，白冬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快崩溃了。

　　过去她进行过那么多次的情绪微调，顶破天就让治疗者因为笑太大声而下巴脱臼，或者哮病喘发作，哪里发生过这种事情啊？

　　“不要不要，我不行了……你想问什么我都说，求求你了，不要再继续了……太难受了，我真的太难受了……求你了，停止吧，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白冬起身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床边。

　　她看着泪水正不停从眼镜哐底下流出的廖漆，气得咬牙切齿。

　　“说得跟谁在审讯逼问你似的？你这存心的吧？”

　　话虽这么说，但这其实完全是自己恼羞成怒。

　　白冬心里完全明白，廖漆绝对不是存心的。

　　毕竟那些生理水平的监测做不了假。

　　换而言之，这是让自己给玩砸了——成为心智调整师以来，她第一次惨烈翻车。

　　是自己过去太傲慢了吗？

　　白冬心想。

　　就因为之前没有失手过，结果懈怠了对于专业技能的练习与精进？

　　还是因为自己忘记了当年导师的教诲——永远要记得，患者是将自己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给了你，你要想象自己的手上，承载着的是另外一个人易碎的灵魂。

　　看着躺在床上，一抽一抽地哭泣，嘴里不住地呢喃着“爸爸……妈妈……”的廖漆，白冬面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再次睁开眼，她的眼神中只剩下了一片坚毅。

　　牙关紧咬，重新坐回了控制台前，她勒起了袖子，露出了白皙的手臂。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屏幕上的各项数值，将手指悬停在了虚拟按键上。

　　赌上自己作为心智调整师的尊严，自己今天一定要把廖漆的情绪给调整好！

　　…………

　　这个穴居人究竟是怎么笑得出来的啊？

　　乌头-1一脸崩溃地看着躺在那里傻乐的“忒修斯”，总觉得对方这是在嘲笑他。

　　嘲笑他的无能。

　　自己训练了这么久的审讯技巧，逆练情绪微调，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积累，才终于将这个技能练得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