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之心 第599节
无情将棋盘收到一旁,笑道:“好香,定然是玉姨亲自下厨了,今日我们可是沾了戚兄的光。”
苏梦枕对戚少商笑道:“这是阿朝的姨娘玉姨,阿朝家中都有多姨娘,对他最是疼爱。戚兄为阿朝挡了刀子,姨娘们心中感激,这几日少不得热情些,你尽管受着就是。”
看着苏梦枕的笑容,戚少商无端打了寒噤,总觉得苏梦枕在等着看笑话一般。
用了些饭食,在花园坐了一会儿,无情还要回去处理鱼子池后续,苏梦枕却邀了戚少商往藏书楼一游。
氤氲谷的藏书楼闻名天下,戚少商亦有耳闻。氤氲谷藏书楼有两座,分为外书楼和内书楼,俱是三层。外书楼第一层人人可入,里面的藏书可以随意抄录。第二层第三层却需要通过不同的考验,方可入内。这两层都放了可外传的武功秘籍和医术。第二层都是比较基础的东西一样可以抄录,只要求入内之人无可查劣迹。第三层要求则更高一些,且会限制借阅的书籍数量。
不过相较于外书楼,内书楼才是最吸引人心的,相传内书楼藏了前代氤氲谷主破碎虚空前留下的手札。然而想要进入内书楼,需要谷主首肯。近年来能够入内书楼的无一不是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内书楼三层同样规矩不同,据传第三层,便是氤氲谷弟子至今也唯有三人可随意进出。这三人就是现任谷主顾惜朝、二弟子方愚和三弟子艳无忧。
可是苏梦枕带着戚少商入内,却是畅通无阻,便是三楼亦可随便入内。
“青姨素来豁达,全无门派之见。我虽非氤氲谷弟子,只少年时在这里养病,不在师父身边,青姨也时常指点我刀法。无情师兄弟,还有南寨新寨主殷乘风、郝连神府的小侯爷多有承教青姨。”苏梦枕引着他一面入内,一面解释道,“三楼对外说是只有氤氲谷弟子可入内,其实不然。这三楼壁上刻画武功太过高深,普通人入内,看多了,容易走火入魔。至于书楼的那些规矩,拒之门外的都是心术不正之人。”
世人不单是江湖人,各行各业,从武功到医术、木工诸如此类,莫不敝帚自珍,对弟子尚且要留一手,何况没有关系的外人。戚少商虽然听过顾青蔓不少传说,晓了这些内情也不免意外。
“可惜不能一睹先谷主风姿!”戚少商略有些遗憾道。
苏梦枕带着戚少商直上了三楼,这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三楼,竟然连锁都没有锁。推门而入,堂中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一人拈花而笑宛如仙人下凡。又有许多少年或坐或立,园中嬉闹,背景正是方才那花园。这画的画技与时下写意画法大为不同,人物线条非常写实,用色鲜艳,宛如真人。
戚少商走进了些,看去颇有些脸熟之人,亭中两人正在手谈,正是年少些的无情和苏梦枕,另一边,一人持剑一人持木仓对战,却是冷血和郝连春水。另还有许多人物,或扑蝶少女,或一旁聊天,皆是栩栩如生。
“这拈花而笑的莫非便是前谷主?”戚少商立于画前问道。
苏梦枕点了点头:“青姨身旁那无赖小子便是阿朝了!”
戚少商回头细看,果见那拈花而笑的女子身侧站着一个青衣美少年,脸上的笑容神采飞扬,说不出的活气。论容貌与罗朝不过三分相似,却又差之多矣。画中少年较之罗朝容貌更盛,一双桃花眼又添几分艳色。再细看那女子,眼中望着少年,满是慈爱,与天下间的慈母全无不同。
第501章 青衫动人(番外九)
“戚兄的伤还没好,这几日养伤若是无事可以自己过来打发时间。藏书楼除了一些孤本秘籍还有青姨留下的手札,于习武之人大有好处。”苏梦枕自己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手札,推开一侧窗户,在床前桌案前坐下。
戚少商随手抽出一本《青城金刚拳》,拳法招式精妙与青城派如出一脉,却绝非如今青城派所有的招式。将书放回去,另拿了一本却是《冰峰剑谱》后面还附录了配合剑法的内功心法《玄冰劲》。这剑法他曾经见罗朝用过,奥妙非常,只这一本内功心法和剑谱就比得上江湖上一个一流门派的绝学了。
戚少商又另翻阅了几本,从拳法掌法到剑法刀法非常全,能出现在这里的武功秘籍至少抵得上江湖上二流门派以上的传承。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外面,不知道要引来多少江湖人觊觎。
苏梦枕并非氤氲谷弟子却能够随意将他带来看书,想来氤氲谷传承不止于此。毕竟,氤氲谷可是出了一位破碎虚空的前谷主。江湖中名闻遐迩的英雄人物不少,这位谷主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不过近十年的事情。可是在其出现前,江湖中谁知道世上竟然还有破碎虚空这种事情呢?
戚少商走到另一边,上面的书籍却已经不是武功秘籍,而是医卜星相。再往里面甚至还有据说秦朝末年便失传的《鲁公秘录》,失传的兵法,兵器铸造之法不一而等。藏书内容包罗万象,其中有些书册内容所载,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放置兵法之类的书架上,戚少商翻到了一本专门记载火器的书册,只看书中描述火器威力,当真是令人胆战心惊。连云寨多年来寻寻觅觅,便是要寻一位明主成立义军清君侧抗金兵,若是有这火器在手,那什么昏君奸佞,金人铁骑又有何畏惧?
戚少商只看了几页,竟然觉得身上汗出,手脚发软。若真有这样的火器造出来,那江湖上的高手竟有些不值一提。便是绝顶高手宛如诸葛先生,若是火器齐发,大约也难脱身。寻常人一支火器在手已比得上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
“戚兄也对火器感兴趣?”戚少商听到人声,方发觉苏梦枕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戚少商微微一顿,晃了晃手上的手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氤氲谷将这些堂而皇之放在这里,难道就不怕——”
“怕?”苏梦枕笑了,“当今天子是青姨嫡传弟子,这藏书楼有什么,陛下一清二楚。天底下能够不经允许从氤氲谷盗走东西的,不过五指之数。只这些人怕也不屑于做梁上君子。再说了,火器虽然神妙,可是想要将它造出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戚少商呼吸一急:“苏兄的意思是?”
“天下人都道青姨于皇城一战中破碎虚空,先帝才赐下武安侯封号,这武安侯的爵位全是青姨余泽。爵位乃是青姨余荫不假,可这武安二字的封号其实是当时的太子如今天子所选,呈于上皇。”苏梦枕缓声道,“青姨乃是心怀天下之人,当初三位皇子前来氤氲谷求学,独当今入了青姨的眼。当今得了青姨所助,才能越过嫡长子成为太子。早在多年前氤氲谷就开始研制火器,至太子登位,暗中组建了神机营。武安二字是天子对阿朝这位师兄的期望,亦是天子的野心。”
戚少商心情复杂,若非朝廷奸臣当道,君上昏庸,他们又何必心心念念组建义军,推立一位领袖举事。若是这位新君能够做个圣明天子,也算是天下之福。如今看来,他们熙熙攘攘多年,都不如这位氤氲谷前谷主的釜底抽薪来的两全。
天下忠臣义士不是局限于君臣之名,愚忠昏君,腹背受敌地对上奸佞,便是如他这般心心念念干脆推翻了朝廷,另立了明主。前者是看得见的结局,不过是垂死挣扎,后者胜负难料,便是成了这怕这天下百姓也不免受一场兵灾之苦。
在朝廷尚有六五神侯,郝连神府这等忠诚之士在,釜底抽薪,扶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上位拨乱反正,确实是个两全之策。只是无论是培养这样一个清明新君,还是让这位新君越过嫡长兄上位,其中艰辛谋算不足为外人道。戚少商统领连云寨,名动江湖,自恃亦是胸有丘壑之人,可是对于这位搅动皇城风云的前辈还是佩服至极。
“神机营之事闻所未闻,应是朝廷机密,苏少楼主为何对在下坦言?”
“我既然说了,自然是能说之事。金人步步紧逼,大宋已经面临存亡危机。当今天子清明,如今傅宗书落网,朝廷上蔡京独木难支,又有六五神侯弹压,想来定然稳得住。”苏梦枕顿了顿道。
当今天子虽然年轻,却是心有成算的,蔡京、傅宗书之流党羽遍布朝廷。天子登基时,朝廷上十之七八都是奸党。攘外必先安内虽好,只是金人步步紧逼,不会给宋庭这个机会。如今先摁倒了傅宗书,天子也能提拔一批自己人,先留着蔡京,以诸葛神侯等老臣压制,稳定朝局,如此便能腾出手来对付南下的金兵铁骑。
“朝廷准备对金国出手?”
“不是朝廷准备对金国出手,而是金人备战多时,意指汴京。李龄之死,加上傅宗书通敌,边关局势并不太好。天子年前提拔了李纲大人前赴边关。”
宋庭重文抑武,寻常武人难以出头,却常用文臣领兵。赶鸭子上架,倒也逼出些文武双全的将领,诸如前几代前辈的庞籍、范仲淹等都是文臣领兵,硬生生被练出一身带兵的本事,李纲亦是如此。
李纲是上皇在位时政和二年的进士,官至太常少卿。当今上位之后不久,知李纲虽进士出身,却谙兵事,便提拔了李纲为兵部侍郎。李纲也不负天子所期,忠心王事,不敢懈怠。
之前李龄被人构陷,天子羽翼未丰,阻拦不得,下旨李龄进京自辩有意保他,又派了李纲代替李龄。没想到李龄在路上为人追杀,没有活着回京,幸遇到戚少商,将藏有傅宗书勾结外敌证据的逆水寒托付,李纲顺利接替李龄位置,没有给金人可趁之机。
“苏兄在江湖,竟也这般关心朝廷之事?”
苏梦枕反问道:“天下之事何分朝廷与江湖?”
“不错,天下之事何朝廷与江湖!”戚少商朗声笑道。他连云寨身在江湖,不也身怀天下之心,抵御外族之志。
其后,戚少商果然在藏书楼畅通无阻,只是越看越是心惊。依着这其中火器发展,日后难免江湖日衰。一把火器能令普通人抵得上一个习武之人,天下间又有多少人再愿意十年一日的练功?然侠以武犯禁,无论是朝廷上的奸佞,还是江湖上立场各异的江湖帮派与天下百姓而言一般都是恶人。无论什么力量失去了约束都不是好事,江湖人并非各个有一颗怜悯普通人的心。
若朝廷能够政令同通明,江湖人得到适当约束,这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可世上拥有话语权的本事高高在上的权贵和武力值超脱的江湖人,谁又愿意牺牲自己的地位去成全这如蝼蚁一般的百姓呢?
戚少商过去三十年自认将侠义二字为先,可是面临这样的选择也不免生出几分犹豫。每日煎熬,伤没有大好,精神反而憔悴了几分。只看苏梦枕等人显然对天下之势看的一清二楚,或是心中有数已有选择,很是淡定。
如此过了两日,无情却带着师弟冷血再次造访氤氲谷。戚少商知无情过来,被谷中丫鬟引到了水榭。却见水榭之中,许多丫鬟在忙碌却不显凌乱,抹桌擦等,更换花瓶中茶花,摆放果盘点心,一着玫红衣服的妇人在指挥。
这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却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带了几分风尘之味,观其衣着言行也不似谷主管事。
“那是媚姨,玉荷轩的老板,也是阿朝的姨娘之一。阿朝那小子,自小康健,这次受伤不轻,几位姨娘比谁都紧张。他今日出关,只怕有的受。”无情言语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就连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冷血听到此言不知想到什么也露出了个忍俊不禁的表情。
戚少商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人声,抬眼望去,却见桃花树下,站着一年轻人,穿着一身青色锦袍,俊美如谪仙,只是此时模样颇为好笑。因他正被几个妇人团团围着,这个揪耳朵,那个拉手臂,狼狈不堪。
过了半响,不知青年说了什么,才被放过,于是迅速整理好头发衣服,怀中被塞了一个酒坛子,向水榭走来。他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宛如不知愁的富家公子。若非在藏书楼见过那副画,戚少商必然不能将他与那个总是连带愁苦的罗朝联系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