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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沙主宰 第443节

  段天南介绍道。

  洪范这下知道去年冬日掌武院那位田先生是来干嘛的了。

  “老子早就在为这一刻准备。”

  虬髯大汉将短矛拄在沙盘,咬住大牙。

  “风间客背崖而坐,不能躲闪。只要诸位陪我在正面开出一条路,只要我有一個机会投出此矛,打断他突破……”

  “一切就结束了!”

  老半天没人吭声。

  用性命破入王城换一个机会,说起来很简单。

  但屋内众人只稍稍思量风险与后果,背上便都沁出汗来。

  段天南不再言语,仿佛一道雷闷死在云中。

  “若只有这法子,那唯有一试。”

  最先回应的依然是古意新。

  他盯着矛头上被烛火点亮的金色磨砂,呼吸一丝不乱。

  “莫急,这账还要细算。”

  洪范抹去额上汗渍,按住古意新胳膊。

  “风家除去两位元磁还有四位先天,其中三位驻外搜捕人牲,唯有风思飞居中不动;而龚世华死后,云岚城还有四位外姓先天。”

  “考虑到天风军上将军陈正弘与徐帅都要压阵指挥,敌我元磁战力对比是二比一,先天是四比三。”

  他这是算上了手持明神的自己。

  “正如洪范所言,此事单靠百胜军必不能成。”

  裘元魁也恢复思考。

  “三郡义军除我们外还有六位先天,要请到他们助拳才有胜算。”

  徐运涛斟酌后亦出言:“若要动手,必以大军攻城在先,行动务求快猛。”

  几人三言两语叙过,计划才有个端倪,段天南却已是神采飞扬,整个人都活泛回来。

  “好,彼时战端开启,由我一马当先!”

  “你们但见我开浑天术便各自突防,只要能跟上三四人纠缠住萧瑟风,单风慕白一人拦老子不住!”

  他豪迈放话,五指捏拳,仿佛捏住乾坤。

第385章 不同

  同日,子时(晚上十一点)。

  端丽城匍匐在黑暗中,除去城墙上不剩几盏灯火。

  武者不需要太多睡眠。

  洪范照例在床上打坐,内心充满不真实感,久久难以平静。

  自拿下端丽城开始,义军形势渐渐向好,譬如泾流平缓,已望见入海时打开的湾岸。

  但如此种种居然都是幻象。

  只一个消息传来,前方便不再有汪洋,也没有浅滩,只余深峡的洄冲曲折、礁石的殊死搏斗。

  又两刻钟,洪范难以入定,彻底失去耐心,不得不出门喘气。

  清风今夜难寻。

  弦月苍白,贴在铁蓝色夜幕,仿佛囚室的天窗。

  云是碎裂的,散在院墙框定的视界内,在银光晕染下呈现黯淡的妊娠纹路,仿佛正孕育着什么可怖东西。

  洪范运气跃上厢房瓦顶,扫眼便见北城门楼脊上一个人影靠着石雕狻猊而坐。

  他心头纳闷,轻身腾跃掠过里许地,才看清是段天南在楼顶喝酒,便凝聚沙翼登临凑近。

  “怎么半夜一人喝闷酒?”

  洪范在屋脊上坐下,笑问。

  “暑气熏蒸,许是心中有事。”

  段天南攥着酒葫芦,说得坦白。

  “什么事?”

  洪范顺势问道。

  “我练武许久,进度堪称迅猛,可惜至今未上过三榜,今夜想来略有些不爽利。”

  段天南随口回。

  “大哥已到元磁五关,上地榜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洪范凑了个趣。

  段天南闻言点头,没有立刻回话。

  半晌后,他发觉气氛勉强,才又补上一句:“今晚的峨眉月窄而亮,好似银子打的,很像我儿时的文石村。”

  葫芦里酒液哗啦摇晃,脆生生地响。

  大汉望着月牙微笑,洪范心头却酸楚。

  他练武多年已老于生死,如何不知道洒脱的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想念故乡?

  “段大哥,实话实说,对上风慕白你有没有把握?”

  洪范垂目不看月,只盯着东南天极泛白的风柱,突地发问。

  “不太有。”

  段天南努力自月牙上拔出视线,眨着眼回道。

  此时他独对洪范不再需要说服谁,话语便也不似之前会议上豪壮自信,仿佛浑身热烈都被霜一般的月光冰镇了。

  “风慕白身负龙血,体魄强横修习十经,可以打两个同境界二品武典武者;之前我元磁四关时被他撵着跑,压根不是对手。”

  “但他到底一百三十三岁了,每过一年实力都差一分;老子如今练成铁臂金身,至少有的打吧。”

  段天南絮叨几句,喝了口酒。

  洪范听到这儿,不再压抑眸中担忧。

  淮阳国的未来自然很重要,但段天南其人在他心中亦不可失去。

  “今晚的决断是不是太急了?”

  洪范直言。

  “或许可以再等等?你一人不必逞强,可以等古兄,也可以等我。”

  说这话时,他仿佛照见本来面目——扪心自问,生命、亲友、知交似乎都比面目模糊的淮阳苍生更加重要。

  但段天南毫不犹豫地摇头。

  “大哥等不及啊!”

  他吐出这個“啊”字时格外悠长,像是挤出了肺里所有空气。

  “我生来就是个莽撞人。”

  “见到歪的田埂,我便想替它修正;见到枉死的乡人,我便想替他复仇!”

  “若风间客成了,过去这二十年、淮阳国这段史、死去的这些人就成了孤魂野鬼,无坟、无牌、无祠,一代人后怕都不会被记得。”

  段天南不自觉地在掌心缠绕腰间红绸。

  他眸子映着城楼下的火盆,仿佛在眼窝里嵌着两块热碳。

  “可万一做不成呢?”

  洪范心头空落,说出平日压根说不出口的丧气话。

  “那便不成!”

  段天南发笑,即回。

  “自练武后,我想要做的太多,一辈子都做不究竟;但老弟啊,我有一个说法,这天下事但凡非要做成才有意义的,那便压根不值得去做。”

  他注视着洪范年轻的面容,语速微急,仿佛怕说不明白。

  “你与我在武道上都有过人天赋,而我见过你那鼓风炼钢的法门后,便知晓你在别处的天赋更要十倍百倍的超过我。”

  “洪老弟,我也非得承认,我们这样的人常常自负高远、择路跋涉、为人不能、自以为担负天下……”

  “可路走远了,人往往就记不得,原来‘走’与‘到’从来不是一回事,原来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做成一件事,那就已失却初心了!”

  段天南一口气将话说完,举起葫芦倒满一口,又递给洪范。

  两人分酒,俱湿了前襟。

  “你看,我在此,风间客在彼,我们都选了自己的路。”

  段天南伸手遥指,眺望风暴岚山。

  “但我们不同。”

  这句话啜满了轻蔑。

  “因为老子从不怕走不到路的尽头!”

  云岚此时电闪,映亮了段天南跋扈的笑容。

  洪范目睹此景,注视此人,再听到这句话,几乎喘不过气来。

  ······

  次日,六月初八。

  百胜军在端丽城召开了中层以上军官大会,定下即刻南向的策略。

  自那时起,全军上下便如机器般齿轮啮合、隆隆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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