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沙主宰 第449节
距离风团的核心已然不远。
围绕山体,神风无声流动,作为躯壳承载着武圣的绝对意志。
死亡近在咫尺,吐息切肤森寒。
风乘意腿上翻出血口,颤抖着失禁。
洪范寸步不停,小指断下便接住按回伤口,只一味向上攀登。
更高,更近。
在天人的轻蔑下深入生命的禁区。
终于,龙魂树感应到两股生机。
一生一死,生者庞然难以测度,而死者只如一点萤火,俱是龙血浓度极高的个体。
洪范紧张到无以复加。
他抛下风乘意,以瞬步作最后突进,如愿见到龙魂树招摇枝叶、玄奥运转。
几乎是刹那,武圣残躯所剩的丁点精血被吸收殆尽,化为一枚龙魂果。
风间客骤然睁眼。
他早已在漫长的死关中进入准武圣阶段,此时失去参悟对象,被迫自悠然飘逸中惊醒,仿佛跌下云端。
力量,地位,寿命……
一切触手可得的东西刹那间作梦幻化泡影,离他远去。
境界退转,天人五衰顷刻便到。
衰败的恶臭自山顶澎湃,包含着悲哀与绝望,比凡间一切屎溺更引人嫌恶。
天地灵气瑟缩发抖。
洪范跪倒在地,沙甲崩碎,见一位青袍老者飞下雄峰悬浮天中。
此人衣衫陈旧状若疯魔,左脸颊有一道刻骨新伤。
“是谁断我前路?”
他仰问苍穹。
“是谁毁我道途?!”
他俯问四野。
话语如雷滚滚,大风扫尽云层。
二十里城郭,所有钟鼓自鸣,所有草木凋敝。
风云顶上,萦绕经年的天罡神风竟在消散。
城头上,徐运涛不敢置信,裘元魁喜惧交杂。
“苍天果真有眼?”
甘德寿颤声呢喃,已是双目通红,涕泗横流。
战场停了,天人五衰却片刻不停。
风间客浑身腐烂,手背生出脓疮,头皮带着成片银发脱落。
风乘意坐在自己的屎尿中看到这一幕,双目无声滚下热泪,既像嚎哭,又仿佛在狂笑。
风间客转过身来。
恶臭越发强烈,逼得半城人呕吐。
他先看向洪范。
后者毫不畏惧回视,挑衅地微笑。
风间客挪开目光。
他瞥过皇城内跪地绝望的风家人;
瞥过屹立不倒、望穿风云的段天南;
瞥过鞠躬尽瘁、身首异处的风慕白;
瞥过处处烽烟的云岚;
瞥过山河破碎的淮阳国……
城东,瑶河永不停歇地流淌着,将未来搬运成过去。
风间客无动于衷。
天人五衰走到尾声。
他脸上已爬满黑水沟般的皱纹,浑身汗出如浆,衣衫下堆积着增生肉瘤,脓液浸透了锦缎。
“日兮月兮,你我同辉仅一百八十载……”
“太少,太少啊!”
风暴与叹息同时散去。
洪范抬头仰望。
他看到一轮残阳正在坠落,
落向风间客空洞而绝望的双目之中。
第390章 新生
风间客死了。
千真万确。
方圆数十里内所有修炼有成的武者都看得到,巨量高度凝缩的真元自他悬浮的躯壳内散溢而出,如山坠海,溅起天幕般高耸的奔浪。
声势之大,仿佛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部分世界。
无声、无形、无相却分明存在的波涛冲刷着洪范,使他头痛欲裂,视线中充满无有来处的幻觉。
那是最混沌难明的黑色,如岩浆一般咕嘟翻滚。
自其阴郁中,无数色彩斑斓的泡沫升腾出来,其边际晦暗粘连,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细细分辨,既像植物重叠的根系,又似动物赤裸的筋肉。
恶心感沿喉管奔涌上来,好似粘稠的石油被挤出地层。
洪范以手撑地不住呕吐,艰难维持住平衡。
在这数秒钟里,一丝风也没有。
好似世界尚在确认某人的死讯,以至于不敢呼吸。
幻象还未褪尽,洪范食道烧灼、口中酸苦,无论如何不愿再等待。
他强起身子一拳砸在地下,拾起沾着人血的岩块,死命朝风间客掷出。
这一掷远隔百丈明显歪斜,但所携气流到底牵动了那躯壳。
风间客粉碎了。
连衣带皮、连肉带骨,他的尸体化作齑粉,纷扬为骨灰的雨,铺遍了半座王城。
这不是一个人的死。
这是九州的一道伤口。
这是淮阳三郡数十万、数百万人的慢性死亡,直到今日今时,直到这一人为止。
天地沉闷在寂静中。
洪范望着烟灰,终于压住脑中的晕眩,在山崖上猛地站直,作第一个呼喊。
“风氏已死!”
声音嘶哑,像一刀子锈扎入锦帛。
他吸气再喊。
“风氏已死!”
声如裂帛,像握着那刀子蛮横切割。
而后,洪范那终于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回音从无数人的五脏、骨髓、唇齿中喷薄。
“风氏已死!”
仿佛天地翻覆,仿佛石破天惊。
天风军的士气彻底崩塌了。
对他们而言,风间客贯穿了人生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在这个名字的羽翼下,他们出生,他们的父辈成长,他们的祖父下葬……
城墙顷刻间被突破,无数守军就地投降。
洪范下山,风乘意已不在原地。
他顺着血迹与湿迹追踪,最后跟到了勤政殿前。
大殿空荡,王座后藏着一個急促的呼吸。
洪范举步进来,便听到风乘意胡乱的哭叫。
“别过来!”
“求你别过来……”
“你要什么寡人都给你,你往前所有作为,寡人都赦你无罪!”
洪范充耳不闻,提起风乘意打断四肢骨头,又赤手贯穿其丹田,碳化伤口止血。
他将淮阳王掷上王座,随手数发火云掌点燃帷帐木柱。
走出大殿,洪范站在古松与金砖之间,回身注视这座两百年历史的大殿与它的当代主人一同走上末路。
火烧到风乘意身上。
好似也烧在洪范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