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沙主宰 第69节
按说以刚满十六的年纪,天赋不差。
然而好差本就是比出来的。
就在大半年前,洪平还能在族学中以武道睥睨洪范。
但现在看着洪胜、洪赦对后者的平等态度,他便明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有多遥远。
或许还会更远。
顶着风压,队伍越过山脊。
洪范运使真气驱散迎面冰流,陡然听到前方传来惊呼。
他侧过视野,看到隔着谷地的对面山上有暴风卷着大雪片子翻滚驰掣、排山倒海。
一眼望去,仿佛一条冰龙张牙舞爪,沿着山麓吞没林地。
队伍稍停,周遭静默下来。
所有人注视了十几秒后,才听到因遥远而显空洞的呼啸声传来,如潮汐般层层叠叠拍打在耳畔。
洪范不自觉放缓呼吸,头皮隐隐发麻。
天地之威过去,长蛇般的队列再次启动。
大约是申时正(下午四点),数百人的会猎队伍抵达了李家预先选定的营地。
这是一片平整开阔、挨着林场的谷地,两边是全身披白的连山。
以洪范体感来算,温度大约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板橇和马车分散停下,包含宾利在内的马匹被统一关入提前搭好的木棚里,互相依偎着取暖。
停了许久的大雪又突兀下了起来。
各家的扎营位置都被提前分配好,洪家的自然在营地中心处。
仆役们顶着雪开始搭建帐篷,而郑芙蕖等下了马车、浑身裹成粽子般的各家姑娘们,则揣着手好奇地四面打量。
以她们为中心,眼里没活的公子少爷们也纷纷围绕过去。
独洪范留在原地。
他看着六位仆役将板橇拖来,取下雪锹卖力地平整雪面。
等到雪地压实,一块块四米长、一掌宽的木板横向平铺,垫出二十几平米的空间。
下人们在中心处先安好特制的铁炉,然后卸下七八米长的漆木长杆,顶端以绳扎好,每隔半米一支,聚拢起圆锥形的帐篷骨架。
洪范看到这里,就像小时候见到乡村的烧柴土灶一般,已觉得眼热无比,便要上前帮手。
仆役们自然推辞,尤其是刚刚入住朝日院不久的汤大个,更是惶恐。
以刘婶对自家少爷的爱护,要是知道汤大个让洪范干了粗活,恐怕很多日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但下人们再不愿,如何又拗得过主子的一意孤行。
“好啊老汤,你这是听调不听宣了?!”
几句硬话出口,汤大个便只得耷拉下浓密的眉毛,将手里的活计让了出来。
“少爷,这铁管要连着炉子,用来出烟……”
洪范摘了手套,一边听着下面人解说,一边手持定制铁管按上炉子,从帐篷骨架的顶端穿出,作为烟囱。
主体结构完成后,众人绑系横杆作为横梁。
最后是帐篷的“墙面”。
“这毛皮大毡共两层,一层是鹿皮,一层是羊皮,装车前都反复烘晒过……”
汤大个解说着,指导少爷用八米长的杆子将扇形毛毡挑至帐篷顶。
毛毡极重,本来需要好几人操作,但以洪范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却是轻而易举。
而后,其他人绕到对面,将毛毡顶上的连绳系在另一边杆底固定。
将多层毛皮毯铺上木板,再放上配好的被褥,最后用积雪压实帐边……
洪范盘坐在帐内,看着仆役们仔细做最后检查,心中充满了劳动带来的成就感。
但他旋即发现,这里拢共只有四个铺位。
第72章 龙嗣精血
双层毛皮毡围出了幽暗的私密空间。
“老汤,这么大的帐篷只我们四人用?”
洪范摸了摸身下舒适的皮毛,疑惑道。
“你们不睡这?”
汤大个一听,挠头憨笑:“我们下人臭烘烘的,怎么能和少爷们住在一块?”
“那你们住哪?”洪范追问。
“我们当然是睡冰窝子了!”
汤大个一边回道,一边用手上零散的毛皮垫堵上帐内地面的每一寸空隙。
“什么是冰窝子?”洪范问。
“就是从雪岭下面挖出个大坑来。”汤大个咧嘴笑回。
“现在雪已结得很硬,冰窝子不必担心塌下来,还能防风防雪。”
他说着又将几床棉被系上帐篷木架,既能强化保暖,又能作为床位之间的隔幕。
“我们只要往冰窝子里头划拉些干草枯枝当床,上头再铺熟皮子、被褥,睡前将门洞用雪大半堵上,只留几个通气出烟孔,就暖和得很!”
“当然,和少爷您这肯定是比不得。”
洪范听得好奇,起身就要一起去帮忙挖冰窝子。
但这一次,仆役们是如何都不敢答应他了。
几次发令后,洪范见汤大个始终不肯就范,只好做罢,将他们一股脑儿打发走。
此时大约是五点差一刻钟的样子,帐内只剩下些收尾工作。
洪范整好床铺,从帐外柴火堆里取出几块饱含油脂的松木,徒手以真气蓄热点燃后,将炉火点起。
帐内火光摇曳,温度很快升了上来。
无事可做的洪范走出帐篷,才发现大雪已停了。
此时日头西沉、天色昏暗,仆役们大都完成工作去布置自己的冰窝子,唯有各家子弟小姐们的欢笑声自营地边缘处远远传来,却越发衬得营地里万籁俱寂。
“唔……”
洪范哈了口热气四面眺望,只见到环绕谷地的诸峰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何处是林,何处是岩。
至于台山历经沧海桑田蕴养出的万千雄奇,更是被这场大雪杀尽。
天苍地白,世界于此刻大同,格外开阔。
但洪范望着雪色,心中却冒出与世隔绝之感。
半晌后,他长长叹了口气,矮身钻回温暖的帐篷。
······
同一时间,金海沙漠深处。
狂风穿过戈壁岩的缝隙,啸叫不绝,如野猿诡笑、灵猫夜哭。
陡峭而赤裸的山腰处,有微弱灯光从山洞门口折出;山脊高点,还有身着皮袄的哨兵居高守望。
这是海上飞深藏于沙海中的总部据点。
聚义厅的高台上,一位腰窄肩宽、留有短须的中年汉子靠坐在宽大木椅中,手中拄着把狭长双头刀。
此人正是海上飞的大当家,集恶榜列名五百七十二位的“大日刀轮”万光霁。
他左右两边,三位浑然境当家各自入座,与大哥一同会见访客。
访客是两位身着武士服的年轻男子。
“会猎的队伍已经入台山了,三日后回返。”
其中眉眼狭长的一人开口道。
“这回的单子就是要你们在彼时拦路截杀。”
“我们的要求不高——金海城内一二流那几家的公子小姐,至少砍足十颗脑袋。”
万光霁颌线微紧,没有立刻回复。
“对了,洪家那个得了沙世界的也去了。”
另一位面色牙白的年轻武士开口补充道。
“他叫洪范,脑袋必须算在那十颗里面。”
沙世界三字出口,“四臂夜叉”余开诚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而“断钢”方天纵则捏了捏拳头。
而个子最矮小,整个人抱腿缩在椅面内的海上飞二当家“七步杀星”贺良骏则眯着眼,视线如铁针般在来者身上不住游移。
见两人说完,万光霁轻笑着摇头。
“做我们这行,有钱赚还得有命花。”
他以指节叩着镶铁的扶手,好似为话语伴奏。
“上回为了一万两白银,我们伏击了金海三家的队伍,后来几个月不得安生,丢了几十个儿郎,现在才稍稍平息。”
“要是再接伱们这趟活,那海上飞就是和整座金海城不死不休了!”
“到时候不论洪坚还是李鹤鸣亲自带人进来,我们都担不起。”
听到大哥如是说,余开诚连连点头。
但两位年轻武士只是大笑。
“这等事,若我们还只出钱,那就是戏弄几位当家了。”